单纯的丰美

柳逊

多年前曾看过丹尼尔·刘易斯主演的励志电影《我的左脚》，印象深刻。最近，读了这部影片的同名原著，又一次深受感动。《我的左脚》是爱尔兰作家、画家和诗人克里斯蒂·布朗的自传。他患有先天性脑瘫，无法控制语言和肢体行动，只有左脚有活动能力。然而，在母亲始终如一的鼓励和支持下，布朗学会了用左脚写字，之后又学会了用左脚作画，甚至打字。布朗自传中有一章专门讲述他学习写作的艰难历程，颇能给人启示。

布朗是在18岁那年开始尝试写作自传的，由他口述，弟弟埃蒙笔录。随着稿纸越堆越高，他却发现没什么进展，几乎在原地打转。问题出在他没有找到正确有效的表达方式，喜欢用复杂的句式，而不是用简单的句子来状物达意；不会在一个单句里表达一个独立的意思，常常要用三四个句子来表达一个想法，甚至用一整段来表述一个单一的意思。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势必繁复啰嗦，离题千里，含义不明。就在布朗为写作陷入困境而迷惘苦恼之时，他遇到了一个好老师科利斯医生，他既是布朗的主治医生，也是一个有成就的作家。他指出布朗的语言也许在维多利亚时代很流行，但已经不符合当代人的审美和阅读习惯。他送给布朗许多现当代的优秀英语文学作品，鼓励他多多学习借鉴。同时教给他不少写作技巧，比如首先明确一个要讲述的故事，其次讲故事的方式能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多用短句，少用长句，等等。科利斯医生的鼓励与辅导犹如拨云见日，帮助布朗的写作逐步进入了正途。

科利斯医生对布朗的开导，其实牵涉到写作的一个基本原则，大概就是：语言要单纯，表达要明晰。繁复杂乱、叠床架屋是写作之大忌。这是古今中外大多数优秀的文学作品遵循的一条基本规律。汉乐府民歌《上邪》就是这样一首感人肺腑之作。全诗以一个性情刚烈的痴情女子的口吻，设想了五种不可能发生的自然界的奇变，以证明自己对爱情的忠贞不渝——除非高山变平地，江流变干涸，寒冬雷声隆，盛夏雪纷飞，天地相交合，我才肯断绝对你的情意。她使用的语言夸张到了极致，但表达的情感炽热而又单纯决绝，指天发誓，言短情坚，撼人心魄。难怪明代诗论家胡应麟赞其为：“《上邪》言情，短章中神品。”

单纯不是单调，更不是贫乏，而是摒弃了繁复、去除了杂质之后的纯净，语约意丰，回味悠长。李白的《静夜思》就是这样的典范。这首在中国家喻户晓的五言短诗，并无华丽的辞藻，纯用叙述的语气，写见月思乡之情，表达了人类的一种普遍情感。全诗清新朴素，平白如话，却又构思巧妙，浑然天成。它的内容是单纯的，却又是丰富的，含义明确，又耐人寻味，意在言外，余音袅袅。

单纯中包含丰美，许多优秀的音乐作品也做到了这一点。我喜欢的一首歌曲《离家五百英里》就是一个范例。《离家五百英里》是女歌手黑蒂·韦斯特在1961年创作的一首重唱歌曲，受到无数歌手的青睐，因而成为史上被翻唱次数最多的重唱歌曲。2013年，电影《醉乡民谣》又一次翻唱了这首歌曲，成为当下最常见的版本。“如果你错过了我那班火车，你将明白我已离开。你会听见一百英里外飘来的汽笛声，一百英里，一百英里，你会听见一百英里外飘来的汽笛声……”简单重复的歌词，配以平静优美、节奏分明的旋律，一下子击中了人们的内心；歌声中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忧伤，寄托了难以言表的思乡情怀。人同此心，是以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