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林中洋

很多年以前，女儿才十四岁左右吧，就曾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她将来要和她最好的朋友皮娅一起去柏林上大学。当时我们呵呵一笑，觉得小孩儿的志向瞬息万变，没有太在意。

流年似水，上个周末，初秋的阳光懒洋洋的，和煦又温暖。早饭之后，我们装好车，送女儿去柏林。我有些恍惚，她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取得了柏林自由大学的入学资格，而皮娅，也得偿所愿，在洪堡大学法学院获得了一席之地，不仅如此，她们两个与后来共同的好友路易丝一起在寸土如金的柏林顺利地找到了一套公寓，黄金位置，租金合理，我们做父母的，都觉得不可思议。

欣慰之余，分别在即。虽然柏林距离汉堡没有多远的距离，但是我知道，她这一走，就是真的离开家了，将来回来，也就是回家看看。这个现实，对于我们、对于她自己，都不是容易的事情。临走之前，女儿抱着她的猫，啪啪地掉眼泪，我想，她舍不得的，不仅仅是她的猫吧，一定还有她熟悉的环境，看着她长大的人和那许许多多的过去……

我于是对她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要是累了、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其实我们做父母的，心里更是千万个舍不得啊。那个昨天还拽着我的裙角的小姑娘，竟然就要离开我们去走自己的路了，那个摇篮里红彤彤的小肉球，那个爱骑在她弟弟身上的小霸王，那个为了装“酷”不愿意再让我过街时牵她手的少女，怎么忽然间就长得这么大了？

车子到了柏林，我们把带来的东西搬进女儿的公寓，收拾得差不多之后，时间尚早，我们于是一起走路去她的系里看看。一路上，我们踩着最初的落叶，谈起了女儿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她的兴致高昂起来，滔滔地讲着她的梦想与计划，我笑着倾听着，心里渐渐充满了喜悦。是啊，她马上就要打开人生的新篇章，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傍晚时分，我们在女儿公寓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晚饭，一家四口天南海北地聊天，一如往常。然后，然后就是分别的时刻了。我在拥抱女儿的时候落下泪来，她这时倒是很镇定，还没等我们的车子离开，就大踏步地走回公寓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想起了那句话：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心里虽然难过，却也满是感激，女儿啊，感谢你走进我的生命，照亮我的人生，和你在一起的岁月，会永远留在我的心里，这是谁也拿不走的财富。

回来的车上，看着窗外渐深的夜色，我想起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的一首诗，在这个夜晚，这首诗格外地符合我当时的心情：“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令人记起许多事情/为什么我不该挥舞手帕呢/……/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