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7日 星期日
鱼归(油画) 守护者 海派家具岁月留痕 我和徐汇的“书”缘 甘蔗 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第7版:夜光杯 2022-12-27

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李景端

法国文学研究泰斗、多年老友柳鸣九兄岁末驾鹤西去。虽知他久病,但突闻噩耗,悲感之余,记忆中一桩桩往事,顿时涌上心头,不禁含泪着笔,聊表怀思。

我是1978年秋初识鸣九兄。那年11月下旬,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在广州越秀宾馆,召开“全国外国文学研究规划会议”。当时外国文学研究领域无疑属于“文革”重灾区,所以广州这次会议,承载着广大外国文学工作者和读者要求拨乱反正、重振信心的热切期盼。我国著名外国文学学者,除了钱锺书以外,包括周扬、梅益、姜椿芳、冯至、叶水夫、陈冰夷、季羡林、戈宝权、王佐良、杨周翰等等全到会了。上午大会上,周扬发言中公开批判了“文革”中摧残文化的错误,令首次听到这些话的与会者耳目一新。下午柳鸣九又在大会上,首次为西方现代派文学正名,他认为,诸如“荒诞派”“黑色幽默”“新小说”等西方文学流派,并非都是“颓废”的,不少“荒诞派”是用荒诞的手法,揭露和讽刺西方的阴暗现实,像《等待多戈》,更是积极地在等待和期盼光明。柳鸣九这一番开放的观点,使我深感震撼和钦佩,所以当晚我就冒昧上他房间去请教,承他热情地介绍了西方现代派文学的一些概况,使我大有茅塞顿开之感,这也就成了我后来创办的《译林》外国文学期刊,思想比较解放的一个重要原因。

柳鸣九不仅是首位在学术大会上为西方现代派文学正名的学者,而且在实际工作中,还有一系列开风气之先的首创之举。例如首位把萨特引进中国,首位出版《加缪全集》,首位系统研究“新小说派”,首位撰写三卷本《法国文学史》,等等。更可贵的是,他把法国所有经典文学家,诸如左拉、雨果、福楼拜、伏尔泰、阿拉贡等几乎全研究到了。他的著作更是多得惊人,仅凭《法国二十世纪文学丛书》70部、1500万字,《世界小说流派经典文库》15卷、600万字,《世界短篇小说精品文库》18卷、800万字这三套书,就可见其著作成果之丰富。所以柳鸣九在学术界,被人尊称为法国文学园地的“中国农夫”。

因为我知道他主要搞研究,所以无意向他约译书稿,但遇事求他,他总是极力相助。有一年我主办的“全国优秀外国文学图书奖”,原本聘请的一位评委因出国来不了,我立即找柳鸣九出席“救场”,他欣然答应。记得那次评委会上,当讨论到译林版《尤利西斯》时,柳鸣九认为,作者乔伊斯,译者萧乾、文洁若,萧乾写的长序,肯定这是一本名作者、名译者、名序言的“三名书”。后来这个译本果然评上一等奖,随后又评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

我知道柳鸣九对钱锺书、杨绛夫妇非常尊敬,双方关系很好。“文革”时期柳鸣九经济困难,杨绛曾经多次给予经济帮助。杨绛与我闲聊时,也常赞赏柳鸣九的才华。有一年有人批评杨绛翻译的《堂吉诃德》,其译文比别人少了好几万字。杨绛解释说,她是使用唐朝刘知几“点烦”手法,尽量精简译文中烦冗之字。对此曾引发一场争论。一次赴京,我同鸣九兄谈及此事,他十分支持杨绛,认为杨绛完全是从尊重作者塞万提斯出发。他说:“这不仅是真正发自内心地尊重人,而是真正做到了会尊重人。”我理解,柳鸣九自己也是一个会尊重他人的人。

杨绛写过一本《我们仨》,而柳鸣九却写过《他们仨》。有一次我问鸣九兄这两本书有什么差别。他笑答:没法比,杨老师是从妻子、母亲的视野,回顾她同丈夫和女儿相处的情景,许多细节充满着爱;而我是从父亲和祖父的角度,来回味与儿子和孙女相处间的感受,更多的是对后辈的关爱和期盼。我虽然没见过他的儿子和孙女,但从柳鸣九夫人朱虹那里得知,鸣九兄对这位孙女可真是疼爱有加,尤其是晚年丧子之后,对孙女更是呵护备至了。

鸣九兄一生学术卓著,声望极高,但他为人低调,生活简朴。至今还住在仅有几十平方米的单居陋室中,家中最显赫的财产,就是书。狭窄的书房里,仅他自己的著作就不下四百本。柳鸣九走了,但他留下的人品和书香,将永久留在人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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