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金平
在观众的想象中,影片《满江红》书写的应该是岳飞的悲壮人生,但影片的类型定位却是“悬疑”,这多少令人疑惑,像是将一个厚重大气的题材,强行往精巧绵密的方向发展。发行期间,《满江红》又做了一张背景全红的海报,中间聚拢了一堆演员,极像20世纪90年代香港贺岁片的风格,海报顶端的“悬疑管够”成为陪衬,“笑到最后”四个字则成为显赫的存在。也许,发行方觉得一个冷峻沉重的悬疑故事,在春节档容易水土不服,于是另辟蹊径,把喜剧演员沈腾和岳云鹏作为卖点,为春节档的喜庆气氛添砖加瓦。这时,观众会下意识地预感不妙,因为2009年的《三枪拍案惊奇》,就是一部古装悬疑喜剧,观影体验可谓一言难尽。幸好,影片中的喜剧风格只是佐料,主要由岳云鹏饰演的武义淳和沈腾饰演的张大来完成,其余人物大都是肃严端直的,大的故事框架并没有因喜剧演员的加入而发生严重变形。
其实,悬疑和喜剧并不矛盾,影史上也不乏成功之作,如《调音师》(印度)、《扬名立万》《利刃出鞘》等。但是,“悬疑”和“喜剧”的气质毕竟相差太远,创作者若功力不够就会因风格混搭而使影片显得不伦不类。毕竟,“悬疑”追求严谨、惊险,“喜剧”则容易消解崇高与庄严,甚至通过夸张、误会、插科打诨等手法,将正常现实进行诙谐处理,将紧张的戏剧情境进行漫画化的消解。除非,影片的喜剧有苦涩、讽刺,甚至悲剧的底色,或者悬疑的情节本身就有游戏化的特点。
《满江红》的核心情节虽是惩处奸倭,但最高任务却是逼迫秦桧在众人面前背诵岳飞的《满江红》。这种情节设定比较生硬,要让一众“草民”放弃手刃恶人的快意恩仇,选择让奸臣遗臭万年,使忠良的情怀与志向流芳百世,不是不可以,而是要提供合理可信的逻辑,并展现人物的思想进阶过程。
《满江红》没有将一个戏剧冲突直接贯穿始终,而是通过延宕的方式,绕几个大弯之后,才让人物“曲径通幽”地得偿所愿。这种编剧方式确实满足了“悬疑”的要求。但是,影片潜藏的一个风险是,要让人物将大量次要目标一一完成,难免就会出现力有不逮或者露出破绽之处,影响剧情整体性的严密。每当这时候,影片就会依靠“喜剧”来转移观众对于情节逻辑的深究,使观众在开怀大笑或者会心一笑中忽略情节的牵强之处。
影片将主要场景都安排在一个院子里,外景只有院子外的空地,时间基本上浓缩在一个时辰里,再加上尖锐的戏剧冲突,比较符合戏剧的“三一律”。因为这种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影片又涉及太多人物,导致许多人物的前史只能通过人物的语言来交代,感染力就会比较绵弱。例如,瑶琴等三位舞姬的背景,瑶琴与张大的关系,张大为何会从一个无赖混混变得坚忍刚毅,包括刘喜的背景等,都处理得比较潦草。
“三一律”还对场景的集中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这在影片中就难以实现镜头呈现的丰富性。影片在影像上的匠心,主要用在拍摄人物行走的方式上。我们看到了两种主要的镜头运动方式,一种是高空俯拍的运动长镜头,保持了一种平稳流畅的客观性,也能凸显人物身在局中的渺小和无力感;另一种是低机位的跟拍。在这些跟拍镜头中,大抵比较平稳,只有人物情绪最激烈时才会出现镜头的轻微晃动。为了体现跟拍的多样性,我们看到了背面角度跟拍,侧面跟拍,正面全景跟拍,正面中近景跟拍,正面仰角度跟拍,等等。这说明,影片有意识地突破“三一律”的限制,带领观众看到了形态各异,更具动感的镜头运动。影片中人物的每一次行走,除了带来空间上的变化,还伴随着情节的一个小高潮和人物命运的一次转折,甚至自然地引出各色人等,有一种用空间变幻来串联人物谱系的精妙设定。
《满江红》的情节深究起来,确实有许多难以自圆其说之处,但影片突破了戏剧式结构的固定套路,在一条主线上开辟出几条支线,为一个单一的戏剧冲突层层设疑,并在高潮迭出、峰回路转的情节流动中,贴合了观众起起落落的情绪走向。此外,影片一方面遵从舞台剧对于“三一律”的要求,又在镜头表现方式上体现出单纯与繁复的变奏,在光线和色彩方面呈现从暗冷到明亮温暖的变化过程,并在不同内景的描摹和内外景的转换中,制造视觉上的反差与对比,都是影片在艺术上的匠心。影片对于“名节”与“生死”的思考,也折射其对于人生价值、人生目标的超越性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