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泉
去采访陆文夫倒不是他如何地鼎鼎大名,而是他的《美食家》小说,既然能写美食家,他能不是个饕餮之士?能不往来于钟鸣鼎食之家,美肴醇酒之铺?那么尔等饱个口福也是有的。
于是,我与源琼乘火车去了苏州。
源琼想得很妙,把时间点定在下午三点,采访到五至六点,那写《美食家》的作家也该招待我们吃一顿美食了吧?松鹤楼是苏帮头牌,那松鼠鱖鱼是响档。想想也惭愧,那私心算计的动力是贫困。
秘书来接我们,极热情,却抱歉道:陆主席有急事赶到常州去了,我们先喝茶吧!于是踏着竹荫,迤逦于廊桥碧水,转过朱阁登上一小轩,紫檀案几,粉瓷芙蓉,当头一匾大书“可心堂”似米芾真迹,聊见“可心堂”金贵。
坐定,村姑倒上茶来,盈盈然碧玉沉溪。秘书道:此乃碧螺春,苏州第一等的茶。我们说:好茶。从雕花窗望出去,花木朗朗,亭廊轩轩,一塔耸峙。秘书介绍说:堂外拙政园,那浮屠便是虎丘了。他表达了陆主席对我们的尊重,并问要不要看看苏州的园林。源琼表示,在这物我两忘的茶楼喝茶已经羽化而登仙了。秘书有点脸红。
聊到六点钟的时候,秘书确认陆文夫要在八点回苏州,再三不好意思之后,在茶楼点上三虾面,面上桌的时候,秘书指着雅淡的配料喝声彩:迭格是苏州一等一格面,请诸位赏光。抑扬顿挫,满满的丝弦味道。我想,该是评弹老粉了。
三虾面确实是顶流面,色如白璧,香似麝兰。在秘书细细介绍此面背景故事的时候,源琼有点敷衍了事,大赞其普通话和吴语的熟练转换,外语肯定不在话下。秘书自然笑笑谦虚道:在南京大学书读得还好。聊到文夫如潘安,秘书又笑起来了。好在陆文夫终于来了,长脸鹤身,快步如风连连拱手,请我们到他家小坐。
那是一座独立依河的小院,投射的灯光在河里,有一只水鸭,戏谑着一棵大柳树的阴影。我有点吃惊一个作家有这么好的房子,而当时,我们都住在阁楼或客堂间里。
陆文夫用青花瓷也泡好碧螺春,并大赞好茶:奈格茶,倷是吃勿着格。他满口吴语,我们寒暄称是。于是言归正传,重点讨论《美食家》及其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的心得。他抽着烟,说着文学应该有的历史意义和人性善与恶的指向意义。获奖只是对上述含义的肯定和奖掖罢了。沉默有顷,他说:“文学的深刻关注人性与思想解放的重大美学理论值得每个文学家坚持。民族风情中的市井烟火是我创作的源泉。”又一阵静默,一声水鸭的叫声。后来他说他一介文人受到政府的重视及照顾,烟酒总有的,别墅也是政府配的,他是文联主席嘛,而后又哈哈大笑。他说,要了解他可以去了解青年作家范小青,她已经写出比我好的作品了。
我们回去的时候,陆文夫题赠《美食家》一书,下楼的时候,盛情邀请我们下次以朋友的名义来苏州吃饭游园听评弹。“阿对!”“对的。”我们也笑了。
美月在头上,沿着河岸青石板走上斜桥,见评弹跌在水里,一会被八月桂子裹挟了。走出小巷,文夫突然埋怨道:“这么晚回上海岂不辛苦?我安排住宿,或在我家,明天早上五点去朱鸿兴面馆吃头汤面,阿好?”说着,转身就走。
是晚了,头汤面也是好的,但是,明天安排采访另一位大作家呢,是必得赶回上海的。文夫点头,握住源琼的手说:“下次,我带你们去平江路,那是真正的老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