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种种

辛旭光

儿时无论春夏秋冬，我每天都玩得一身蓬尘、头发滴汗才回家。遇上娘哪天不开会，揪住四个孩子洗脸搓老垢。我是最不待见的“污老二”，娘用蘸了肥皂的毛巾，揪着我的耳后和脖子猛搓。随后娘的一双热手刮了一撮“蛤蜊油”，在我脸上冻疮皲裂的手上，使劲地搽涂。“今夜不许再出去了。”娘珍惜她的劳动成果，我只能早早上床。

其实我早就惦记另一件事了，娘手里的雪花膏盒：那只比五分硬币大不了多少的铁盒。当年男孩都爱玩自制竹管武器，如果谁能在竹管上安装一个铁盒，在铁盒下凿一个洞，让子弹可以连续漏下竹管，就成为一支“转盘机枪”。可惜这个雪花膏的小盒永远用不完，因为它像装“蛤蜊油”的大蛤蜊壳一样，可以花一二角钱去零拷。只是“蛤蜊油”专属男孩，雪花膏是女生专用。

农村插队时，发现乡下男女老少不论，一概用“蛤蜊油”，一个巴掌大厚实的蚌壳，价廉不碎。那些风霜雨雪中出没的人群，挖出一撮厚实油腻“蛤蜊油”，在手掌里搓压得化开，将黑黝黝的脸蛋搓抹得透红，亮闪得如同高原的过霜苹果。只有到了出嫁，村姑的兜里才会多一盒“百雀羚”。1978年我考上大学，各种联欢舞会盛行，我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被推到风口浪尖。有一次去上海歌剧院培训交谊舞，带我跳的歌剧院女生，一个劲地让我体会“蓬嚓嚓嚓”的轻重拍子。某次联欢，发现一个外系女生，是一起参加过歌剧院培训的，高矮合适。被人一推，我就邀她转一曲。苹果脸的女生喜乐可人，两支袅袅的齐腰长辫，结着粉色宽条蝴蝶结，跳跃成妖，活脱脱的一个娜塔莎。那夜坐进不熄灯的阶梯教室，却无心自习，无意中一阵陌生的幽香锐利地袭来。细忖男同学都用甘油，哪来的芳香？蓦然想起那个长辫女生，我的左手托起过她的莲臂，忽如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岁月匆匆，穿西装戴领带多，但还是习惯用甘油，直到女儿长成，搬回眼花缭乱的化妆品，只是每每端起雪花膏盒子，依然会想起娘给我搓老垢、涂“蛤蜊油”的情景，那画着喜鹊的“百雀羚”盒子，还有长辫的娜塔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