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智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这是晚唐诗人罗隐写的一首七言绝句《蜂》,他以近乎白话体写诗,以蜜蜂酿蜜的“动物故事”议之,寓意旨远,或可一解:歌颂劳动者的辛劳,讽刺不劳而获的剥削者。或另有新解,不赘。
这首《蜂》或许在唐诗的百花园里不为人所瞩目,但却引起了我的强烈共鸣。我对它的共鸣,从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而言,是一种“移情”,深入那时罗隐的情感和境地,于是情不自禁地把教师比作蜜蜂。
日月逾迈,经韬纬略。流逝的时光却不能磨灭昔日从教的足迹:1968年,复旦大学待分配的研究生,按哪里来就回哪的做法,我与中文系同届研究生黄霖(现为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被分配在新中中学,就此我们踏上了人生的第一站。
当时新中是在闸北区(现校址为静安区原平路),它与四行仓库为伍,与苏河湾相伴。此时学校尚未复课,于是我和黄霖做了一点新中的校史,由此发现学校图书资料室是个宝,这里的藏书丰富且具价值,如二十四史就有两套(后赠上海图书馆一套),有《四部备要》《四部丛刊》,妙哉!竟还藏有《万有文库》,这对我们两人所从事的文史专业,实在是难得的相遇。由喜欢新中的书,进而也喜欢上了新中,在那个荒芜的年代里,我们顿时觉得精神上的丰赡。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新中中学与复旦历史学系均有久远的历史,均在1925年建校立系。新中啊新中,真的是命中注定与我有缘,一个复旦历史学系的研究生,就此开始了漫长的50多年的教师生涯。
一年后,我接过1972届2班班主任之职,从1969年4月至1972年6月,从迎新至毕业分配,有的上山下乡,有的工矿商铺,做全了当时中学一个班主任的全过程。50多年过去了,当我们师生再次相逢时,他们已近古稀之龄了。
上个月吾班举行了“五十年后再相逢,师生情缘似海深”的聚会。“世事沧桑,阅尽天下风云;五十年来,师生情缘永在。”昔时能干现更加能干的班长毛爱珍兴奋地说,“今天我代表全班同学向老师献礼,这个礼是个匾,由张建申同学选诗并书写。”
张建申用标准的国语,指着匾一字一句朗读的就是上文写的罗隐之《蜂》,念完后,又重复朗诵了“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他反复咏叹,使众人感慨万分,遐想不已。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对此我尽职了,时逢乱世,非不为也,乃不能也,虽然不能至“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境界,但却心向往之。
记得当年带班去宝山盛桥学农,张建申回忆说:“当收工晚饭后,分组读报,我读到了庞然大物时,把庞字读成了龙然大物。张老师在一旁笑道,‘龙当然也是很庞大的呀!’”真想不到,这个读错字的建申,今择诗别具新意,字工笔纯真,真令我刮目相看了。进言之,他们在各自的人生路途中经风雨,见世面,都是今非昔比了。
随后毛班长读了《致尊敬的新中中学72届2班班主任张广智老师》的一封信。最后她深情地说:“我们全班同学,把最真诚的祝福送给您,送给蔡老师,康泰心安,健康地、快乐地过好每一天。”
倏忽间,我从罗隐的诗,想到了我年轻时红遍大江南北的歌剧《江姐》,仿佛听到了那高昂深长、激情澎湃的歌声,《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春蚕到死丝不断,留赠他人御风寒。蜂儿酿就百花蜜,只愿香甜满人间……一生战斗为革命,不觉辛苦只觉甜,只觉甜。”这是先烈为革命事业把青春贡献的赞歌,也是对人民教师秉持教书育人、培根铸魂使命的赞美。
“蜂儿酿就百花蜜,只愿香甜满人间”,这歌声永远在山河间传唱,在春风里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