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大圣园

张怡微

四月读书日那一周，我受澳门文化局之邀，去做了两场文学讲座。一场与《西游记》有关，一场与创意写作有关。这也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去澳门的生活区走走，不像纯粹的工作差旅，与当地的生活总是隔一层。四月底天气渐热，时不时还有阴雨。但清晨是舒适的。我住在关闸东方明珠附近，靠近澳门最北面，酒店的落地窗足以眺望珠海。居民区附近有许多餐厅和公车站，清晨时分，就有人打羽毛球锻炼，虽然屋宇高且老旧，却很有生活气息。有几个傍晚，我还在居民区中找到了美发店洗头。

在澳门艺术博物馆做讲座那天，有读者提醒我，澳门有和孙悟空有关的大圣园，希望我有时间去走一走。我见过在宜宾、宜兰、南平的大圣庙，确实不知道澳门也有拜齐天大圣的文化。于是隔日清早，我从热闹的东方明珠街向着白鸽巢公园附近徒步进发，试图找到那个导航上没有标注的大圣园。

这一路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节外生枝”的部分，打野眼总是最愉快的旅游。我从友谊桥大马路出发，沿着漫长的马场海边马路走到了罅些喇提督大马路，沿路经过了一座莲峰庙，邻旁是澳门林则徐纪念馆。莲峰庙初建于明朝，主要供奉天后娘娘，是澳门三大古庙之一，又名关阐庙、慈护宫，后因枕落莲峰山而得名。它建于1592年，很巧的是，1592年也是金陵世德堂本《西游记》上市的那一年，距今已有400多年历史。莲峰庙前空地是林则徐的全身石像，以纪念这位钦差大臣曾令澳葡当局禁烟的事迹。据记载，1839年9月3日那天，林则徐与两广总督巡视澳门，清晨入关闸，一行人驻扎在莲峰庙正殿，接见澳葡理事官，后又向天后、关帝神殿进香，随后巡视了澳门街道，进入城区，经过著名的大三巴牌坊、关前街等。巡澳前后6个小时，影响甚大。于是在150周年时，莲峰庙前竖立起林则徐纪念像。

我会想进去看一看，出自隐微的缘由。几年前曾有一位文学院院长，早年曾负责缉毒工作，他很热情地与我聊天，突然说，“小张啊，明年是虎门销烟180周年，你记得关心一下。”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关心，又从何处开始关心。后来，我去广州做新书活动时，特地和朋友到距离广州市区几小时的南沙看了一看，在虎门附近吃了一顿海鲜。当然对于地理场景和历史想象，建立了更为感性的认识。如果不是那偶然的一句话，我也许不会有那样一段行程。今年在澳门，也不会走进莲峰庙，走进正在修缮的林则徐纪念馆，小转了一个小时。

出莲峰庙，会走过一整条殡仪馆街，分别属于镜湖医院慈善会和天主教逾越园。一直走到白鸽巢公园附近的麻子街，停留了约四十分钟，不断问路，却好像没人认识“大圣园”。麻子街巷弄十分错综，往北有家冷巷、罣累巷，往东有红雀围、鸠里、海蛤里、珊瑚里。我在沙梨头斜巷盘旋很久，鬼打墙地询问，特别像小说情节，大圣园应该就在那里，但怎么走都走不到。我在居民区的一条小径走过去走过来，走过去时还有沿街商户的工人在做焊接，他焊接完了准备收工时，我还没有找到路，浑身已经热得汗透。在平面无法找寻到的目标，我猜想在空间中也许会有可能，于是就找向上登攀的阶梯。最终在麻子街洞穴巷偏巷看到了它。在它的隔壁偏向，还有一组众神园，包括土地、达摩、财神等等。与大圣园连在一起的，则是五圣的形象和关帝。大圣像边的山石上，则刻有乌巢禅师送孙悟空的《心经》。

齐天大圣信俗历史悠久，福建民间自古就有“山尊大圣、海祭妈祖”的习俗。它降妖伏魔的力量，是民众喜爱它、愿与它生活在一起的缘由。小说的力量自不必说，“白猿”故事经由《补江总白猿传》《陈巡检梅岭失妻记》衍化，出现了“齐天大圣”的称号，世德堂本《西游记》一到七回是“齐天大圣传”。此番踏破铁鞋地寻找大圣之旅虽然十分辛苦，却留下难忘的印象。希望下一次去时，能做到慧眼识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