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新祯
上世纪60年代后期,大学毕业分配到新疆阿勒泰去教书,我才真正见识到听说已久的奶疙瘩。
那时候,我还没结婚,可以享受两年一次回老家看望父母的探亲假。每次回上海,当地的同事都会托我在上海买这买那,俨然代购志愿者。有个哈萨克族女学生古丽佳娜尔(平时叫她古丽)知道我暑假要回上海,让我给她买一块花色艳丽的方巾,她要送给奶奶。我知道,上海的针织花色方巾是哈萨克族中老年妇女的最爱。我在中百公司精心挑选了一块最接近民族花毡图案的方巾,事后古丽喜欢得不得了,特地送了我一小袋奶疙瘩,从而开启了我对奶疙瘩的认识之旅。
奶疙瘩,是不规则块状固体物,淡奶油色,初看上去十分坚硬,像是一块块花岗岩的碎石块。闻起来,有一股奶腥气。我好奇,问女学生古丽,能咬动吗?古丽说,您把它放到嘴里含一会,然后在嘴里一点一点地咬。上海的大白兔奶糖不也是这样吃的吗?果然,虽然模样坚如磐石,但在伟大的唾液作用下,它的表面开始一点点地软化。用舌头舔着,牙齿啃着,咀嚼着,嘴里便有了一些奶味,还有一点酸味。就像刚开始喝民族奶茶,把牛奶倒进茶叶水里,还放盐,味道怪怪的,但两三次之后,不仅习惯了,还会喜欢上。吃第二块、第三块奶疙瘩的时候,我已经对它心生好感了。
这东西是怎么做的呀?哈萨克族女生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她说:“老师您去看看具体的做法,就知道奶疙瘩是怎么炼成的,要是我来说,恐怕您也听不明白。”学校离牧区不远,星期天古丽带着我去她家。哈萨克族有热情待客的优良传统,而我又是老师,又是从十分“厉害”的上海来的,真可谓是“大客人”了。我被请在上座,奶奶亲自烹茶。茶过三巡,一大盘抓肉端了上来。这是尊贵客人才有的礼遇。我知道在老乡家做客,不能假装“客气”,客人吃喝尽兴,主人才满意高兴。
其实,这次“家访”目的就是了解奶疙瘩的制作。大快朵颐也不能耽误正事。男主人把奶疙瘩制作的工具拿出来,边说边示范。他拿出一个皮囊,里面有一个钉着一块圆板的木棍。把发酵过的奶子(他们这样叫牛奶)放在皮囊里,扎紧袋口,然后不停地上下用木棍打奶,目的是让奶的“精华”与水分离。沥去水分,把沉淀物用纱布吊起来,再滴掉水分,最后把近乎固体状的精华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晒到竹席上,经过多日晾干,精美的奶疙瘩便做成了,形状各异,口味一致。
那天回去,奶奶又给我装了不少奶疙瘩。夜深人静,备课完毕,熬夜炮制我的文学作品,奶疙瘩就成了最方便也是最耐饥的夜宵。那段热衷于文学创作的日子,奶疙瘩也给了我写作的灵感。我以“奶疙瘩”为线,写了一个哈萨克族少年与汉族干部大叔的深厚友谊的故事,给了《天山少年》杂志,很快便发表了,后来还收入了《新疆儿童文学获奖作品选》。
后来,我调回上海了,古丽佳娜尔以及阿勒泰的朋友还经常给我寄新疆的土特产。古丽一定会寄她家自产的奶疙瘩,还是那个有民族图案刺绣的小包。尽管牧办企业用机器生产出各式各样包装精致的奶酪,但我还是喜欢古丽家的正宗奶疙瘩——看起来像坚硬的石头,但在温暖的嘴里,能化出独特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