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欣交集

王文献

我订了去温哥华的机票，一来参加梦岚姐小孙儿的满月宴；二来探望病中好友M。然而，临上飞机前，收到M的夫君发来的信息，M的病情急转直下，不敌病魔，走了。

M是今年年初开始生病的，一直在积极的治疗中，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我，整个人都蒙了，浑浑噩噩地上了飞机。

真应验了那句流传已久的话，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原本要去庆贺新生命诞生的我，现在首先要参加葬礼，那个我欲安慰的人，已经悄然远行。

“忍看朋辈成新鬼”，是谁，写出这么悲伤的诗句，就是一把直插人心的刀啊。

飞机上，空姐看我完全没有碰飞机餐，关心地问我怎么了，要不要来杯热茶或咖啡。自以为是女汉子从不轻易流泪的我，勉强说出一个“茶”字后，就潸然泪下。空姐仿佛什么都懂，抚了抚我的背，给了我一叠纸巾。我把脸埋在纸巾里，无声地哭了很久，往事历历在目。

读大学的时候，M是学校里一道靓丽的风景，随意往那里一站，就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她的端庄美丽，吸引了很多男孩子的目光；善良开朗，赢得了很多女孩子的友谊。

M读英文系，我读中文系，有段时间，因为一起办校刊，在学生会小楼里，我们经常碰面。她喜欢花草，得知我也有同好后，在校园里一有什么新发现，就会带我去看。记得就在我们编校刊的学生会小楼后院，她发现了一棵紫玉兰树，虽然不高，但春来一树盛放的花朵，仿佛紫色精灵一般，随时会振翅飞走，有种震撼人心的美。我第一次知道，玉兰花不只有白色、粉色，还有紫色。M还带我去看过很多别的花，我这才知道日日走过的熟悉的校园里，竟有那么多美丽的奇花异草。

有个学期，我去M的班旁听英国文学课，提升我的英文。细心的M每次上课前，都早早到教室，为我占个好位，还贴心地把自己的笔记借我参考，更不厌其烦地为我解释一些难点和疑点。那门课，我无须参加考试，却学得极其扎实，收获颇丰，对M一直心存感激。她却觉得小事一桩，无须挂齿。

大学毕业后不久，M去了温哥华，我也去了新加坡。我们通过电话、电邮、微信保持非常密切的联系，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们从未怀疑过，年少时结下的深厚情谊，会跟随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到地老天荒。

然而这人世间，哪有什么地老天荒？！去年我们见面，她那么健康有活力，今年再见，已是阴阳两隔。葬礼上，她的夫君满含热泪致辞：“M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十分精彩、十分美好！她将永远活在我们所有亲朋好友的心中。”

是的，永远。

梦岚姐虽然不认识M，但得知她的离去，也唏嘘不已。她说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来都来了，一定要如期参加她小孙儿的满月宴。那天天气格外晴朗，偌大的花园里到处都是鲜花、气球、美酒、佳肴，还有众人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一个生命离开了，新的生命又诞生了，我既悲又喜，仿佛坐上了一辆名叫“生命”的过山车，跌宕起伏，脑海里不断地回旋着弘一法师说过的四个字：

悲欣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