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9日 星期二
语丝 废弃的铁路,也能通向未来(插画) 爬进秋天的牵牛花 多维秋天,多彩新学期 一切尽在色彩中 “蹲下来”,“童化”了 胃口大开
第12版:夜光杯 2023-09-01

胃口大开

程小莹

人在吃食上,大抵总是候着一个时日,吃什么便弄出点说法,这吃就显得有内涵。

我有开胃之术,是打开青少年时期的阅读记忆。小学三年级时,一篇语文课文至今背得滚瓜烂熟:卖菜卖菜要买快来买/卖些什么菜?有黄瓜/黄瓜一头苦/买点马铃薯/昨天买的没吃完/今天买点西红柿/西红柿,人人爱/又做汤来又做菜/今天吃了明天还要买。

这篇课文教会我们“买”和“卖”的词义、读音上的区别,也传播了一些蔬菜学名,且褒扬番茄。朗朗上口,童声稚气,很符合那个年代上海弄堂乘风凉的清新风格。如今这些文字用来开胃。每年夏天,我都要反复吟诵,一边生啃番茄,喝番茄冬瓜汤、番茄土豆蛋花汤,还有番茄炒蛋……

那些文字,还有电影,是一种特殊记忆。与胃口有关。电影《侦察兵》,王心刚扮演的解放军郭参谋化装侦察,在丰城小饭馆里与地下党接头——“来一斤炒饼,汤两碗。口重,请多放盐。”王心刚四方脸,浓眉大眼,导演李文化在那个年代以善用特写镜头著称,“炒饼”两字,从王心刚坚毅的唇角吐出来,字正腔圆,铭心刻骨。“还可以加酱油!”堂倌是自己人,兴奋之中,对上暗号。下面的故事暂且放下,就惦记着那一斤炒饼——那是怎样的一种吃食啊。我到现在不知道这炒饼究竟为何物,按照电影故事发生地胶东,揣摩就是锅里烙着,再做翻炒之类的面食。就惦念着,一边觉着饿。这种饥饿感,如今依然。我们这一代人,说起来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没有经历特别的大灾大难,只是在身体发育之时,会有点饥饿感。那些吊胃口的文字或画面,现在就在我胃口不好的时候时常重现,还是清晰生动,并饥肠辘辘——高尔基的《童年》,连环画里画着一个小男孩拿了母亲一块钱,跑到商店里,买了“一磅香肠和三磅白面包。”没弄懂“一磅”是多少,想来比“一斤炒饼”要多。还有香肠。现在写到此,得咽一下口水。

连环画《边防小哨兵》,1977年版,说的是边防哨所军民鱼水之情。更有许多少数民族吃食——贝贝什端出了“奶子疙瘩,抓羊肉,奶茶。”后来去新疆,到处搜寻这些。就想吃。在连环画《铁道游击队》里,就记得“王强提了瓶酒和一荷包熟牛肉回来了。”于是开始留心“熟牛肉”,发现那“熟牛肉”,经常出现在书里。长篇小说《红岩》,叛徒甫志高不听许云峰的“今夜不许回家”的关照,执意要回家看老婆,还在“老四川”牛肉摊,带了包熟牛肉。“那种麻辣牛肉,她最爱吃。在这临别的晚上,应该给她带点回去。甫志高买了一大包牛肉,转身向回家方向走去。”在银行宿舍门口被特务逮个正着,“熟牛肉”散落一地。可惜了一包熟牛肉。消费“熟牛肉”最多的书,是《水浒》。梁山好汉动辄叫上“几斤牛肉”,还要烫酒。中学语文课本《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酱牛肉和酒葫芦的意象,便是这样的文字形成:“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请林冲吃。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依旧迎着朔风回来。”那雪夜,风声,和那个年代的饥饿感,并不完全是生理上的引诱,更多的是一种精神渴望,对文字与艺术的追索,那种阅读上的饥饿感,一并开胃,影响一生。

一辈子记牢的,还有鲁迅先生。“这一回想出来的是桂生,说是罗汉豆正旺相,柴火又现成。我们可以偷一点来煮吃的。”我不知道,这“罗汉豆”是否就是小豌豆。我是一直把小豌豆当偷来的六一公公的罗汉豆来吃。小菜场里买来,煮一大锅,滗了水,撒了盐,连锅端,翻上几次,一边吃,一边念叨:“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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