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7日 星期六
小路  (写生) 摩托艇历险记 一起睡在月色里 夜色苍茫明月在 郭开之“间” 沙埠糕
第21版:夜光杯 2023-09-15

沙埠糕

周华诚

有时觉得,散文的玄妙之处,在于它的不可说。

参加一个改稿会,几位年轻作者的散文稿子放在面前,主办方要求我作个评点。评点他人文章,历来是困难事。一来,年轻作者蹒跚起步,缺的只是鼓励;二来,文章这种东西,衡量标准不同,价值认定也就不同,好坏并无定论。譬如有的文章偏重工具性,有的文章偏重审美性,根本无法放在一个盘子里比个高下。有的文章,本是为了某个使用场景而写,符合标准才是第一位。当年香港纸媒辉煌时,诸多大佬在报纸上写五六百字的专栏文章,一时名动天下。这类文字,往往结合时事热点,一蹴而就,当时读来颇多快意。而时过境迁之后,并无多大留存价值。我们当然不能说这类文章一无可取,只是用处不同罢了。想到自己也曾踽踽独行,希望得到前辈指点鼓励,而说到底,是希望得到“一直写下去”的力量。至于写得好坏,实在是要读得够多、写得足够多,才能自家“悟”出来。悟,是写作里的重要法门。我反省自己,写到今日,算是写好了吗?这一自问,便会叫自己出一身冷汗。此时,倘若要借大师的话来表达,只有三个字,“喝茶去。”

就好像,在沙埠遇到沙埠糕。友人说,到了黄岩的沙埠,一定要尝尝沙埠糕。起先我只觉得,沙埠糕许是一种点心,类似于豌豆糕、梅花糕之类。一路驱车寻踪访古,看了沙埠青瓷窑文化遗址之后,去沙埠古街闲逛,想到友人说的沙埠糕,便欲一探究竟。

原来是一种年糕——手捣的年糕。年糕都吃过,沙埠的手捣年糕能有什么不同?正是午饭时分,古街小店里人满为患,看得出,这是家网红店。遂买了一份手捣糕品尝,自是十分洁白柔糯。正因其选用上好的大米,蒸熟后以人力在石臼中反复捶捣,才有如此的柔软细糯口感。又见邻桌食客面前摆的是“饺子”造型,此时手捣糕摊开,包裹一些菜肴配料,外形类似于大型的饺子,只不过“饺子皮”是糯米年糕,这种包菜的吃法,当地人称“嵌糕”。

吃沙埠糕时想到,写文章的人,就是那捣年糕的手艺人。大米到处有,手捣糕也到处有——要捣出不一样的年糕来,实在是难也。捣年糕的人那么多,年糕的形态,几千年来也不过就那么几种,长的,方的,圆的,软的,硬的,偶尔出现一个包裹着菜肴的嵌糕、沾着红糖芝麻的麻糍,就算是创新了。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一定要说这家“正宗”,那家“祖传”,或这里山好水好、捣糕人力气好,年糕特别香甜,也并无不可。毕竟不论哪里的人,都要吃年糕,方圆数十里的人,都会有各自喜欢的年糕店。这里头有情感,有记忆,有乡愁,有陪伴。它已不只是一份食物,而是文化的承载。

做一份怎样的年糕,也许,不会有讨论的必要。因为没人会想要做“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年糕”,只要做一份老老实实的年糕就好。写文章也一样。有的人写文章,写给方圆数十里的人看,那也是成就一捧糯米的价值;有的人写文章,立志要写给全世界的人看,那就去做咖啡,做红酒,做牛排——总之,各有各的价值,各有各的人生理想。“大狗要叫,小狗也要叫。”契诃夫说的。换句话来说,牛排咖啡红酒要做的,年糕也是要捣的。无非,各人是在有限的空间里,把年糕捣出一朵花来,把咖啡煮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在沙埠老街,年糕店的对面,还有家雪糕店。望川书店出的文创雪糕,把当地的特色风物制成雪糕的模型,一时也成为网红,每天都有年轻人在此排队。做个雪糕,也这么卷吗?这真是个卷的时代——不卷出一点新鲜意思来,都不好意思抛头露面。这个望川书店的主理人,恰好是我的朋友,也是一位媒体人;关于这个雪糕,她也说了很多故事,我听了以后,深感做一件事情的不易。世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容易的,想要做出一点“不一样”来,更是不易中的不易。

沙埠这样的老街,世间多矣;年糕或雪糕,世间也多矣。想来,这也和写作一样,芸芸众生都是各自的修行。修到什么程度,其实跟别人无关。从这点来说,写东西也简单——想写就去写了。只是,写或不写,一个人的一天也就不一样了;一天一天地做事,一个人的一生也就不一样了。至于结果,无非也是那三个字:“喝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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