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
油色絪缊谱岁月,
画笔纤浓塑隆平。
“袁隆平·一粒种子的故事·俞晓夫绘本油画作品展”正在展出。俞晓夫是大家熟悉而喜爱的艺术家。他有三个主要的特点。第一个特点,对艺术洒然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的绘画中,葳蕤生香,呈现为一份潇洒,一种兼具挥洒与凝重的写意之风。写意在今天,屡见不鲜。稍有放笔,谁都可以称用。真正的写意,既涵“写”的挥洒,挥而生动,洒而不乱;又蕴“意”的凝重,放浪涂抹,恣意洒脱。在油画之中,“写意”用在俞晓夫身上最为妥切。改革开放之初,他的代表作《我轻轻地敲门》,影响很大。什么敲门?一扇海派文艺的大门,一种崭新而陌生的文化史观之门,被訇然敲开。海派艺术的诸大师回望着我们,回望着新时代的闯入者。那样一种疑惑、追问、幽茫的目光,穿透了一代人的心扉。近半个世纪过去,敲门之声还在。其声犹存,其鸣自远!
第二个特点,是这份洒然后面的执着。之前讲到改革初年敲响的文化史观。这种史观不期而至,訇然敲响,却贯穿了他之后所有的创作。他的丰沛沉厚的鲁迅的上海生涯;他的狂放跌匿的国际精英大荟萃;他的一代爱国志士的绵长追怀;他的乌托邦似的都市交响,洋洋洒洒,内里都是那种四海交汇、纷至沓来的多种文化的叩击之声。这种叩击之声曾让海派诸老觉醒,让狂怪离奇的都市想象交织叠印,又在司马迁的陶然追怀、忍辱负重的家园之行中实现某种令人纤想无尽的回归。在俞晓夫这里,这种叩击之声既存扑朔摇曳的历史幻影,又呈怪诞奇崛的国际文化的纷杂交响;既有依稀可辨的国际风云人物的生动形象,又有目不暇接的错落涂抹与碰撞。俞晓夫醉心于这种纷繁无尽、飘逸瀚荡的文化表现。我到过他的画室。那个画室是一个巨大的写生场所。老家具纵横,大沙发密布,仿佛邀请每个人坐下来,体察画与被画的感觉。任何地方一坐,便有浓厚的画意包裹上来。一种浓浓的经典的写生之意,就如室内乐一般,氤氲弥散。这种场景的放任和恣情,让我们又深感到俞晓夫的率性。他的执着令其较真,他的率性令其散漫。这种执念与率性、较真与散漫同时并存,成全了俞晓夫的七分才气和三分狂放。
第三个特点,是他放拓的用笔,如山奔海立,沙起风行。俞晓夫说他画画不用一张照片,但他的画中却跬织了一个时代的图像。各类名流志士,光头髯须,皆以可惊可愕之状达于画中。其笔触纵横涂抹,却常有不周。此不周如嗔如笑,常出逸韵之态。如是不周之周,不与时调凑合,一扫描摹之气,让他的绘画画意四溢,苍劲出醇美,奔放有余韵。
俞晓夫的绘本,我们并不陌生。20世纪70年代后期,他的连环画和插图,就以帅气和“星火”风而风靡一时。据说那时他借来一本厚厚的“星火”合订本,花了两个月时间,将其中六百多张插图都临摹了下来。这份摹记之功,让他的画总有一种洋气。前一段看他为民国人士所画草图,一画竟是一本,俱是人影接踵,场面颇大。袁隆平的生涯尽在稻田禾野之中,晓夫怎么画,令人关注。此次展出的四十余张绘本画作画幅不大,也不是十分精细,却以他一贯的放笔,塑造了一个平民版的袁隆平。疫情中的那段岁月,他封闭在家,兀自展开某种生命体验的淬化。他用自己的性情夺舍而为袁隆平的性情,淬琢同机,遥相呼应。传主的成长岁月成了自己的成长岁月,传主的爱恨情仇成了自己的爱恨情仇。俞晓夫用自己的真情实感炼化了一个真实的袁隆平,更用涂抹的氤氲之气还原了那个时代的淳朴气息。在这种气息中,袁隆平青春蹉跎;在这种气息中,袁隆平展现常人生气,生命坎坷。正是这种气息,让我们随着绘本,回到那个年代去感受一粒“种子”的真实成长。
写意画风,首在“有意”。俞晓夫以夺舍之功,来感受和还原袁隆平的音容笑貌,感受和还原袁隆平的行姿坐态。他想象袁隆平怎样吃椰子,怎样挎包行走,感受他抱着水稻如抱婴儿的样子。他让袁隆平的形象活在自己手中,化生为各个时期、各种表情的袁隆平肖像。栩栩如生,韵气有神。
这套绘本的最后一张,袁隆平眯着眼,望向大家。那眼神中有笑容,有倦意,有坦坦荡荡的慈怀,有临行告别的歉意。他偎依在一片暗影中,张开双臂。他要拥抱生活,他要拥抱生命。这种灵魂的描画,这种生命的塑造,也是一类种子。这个绘本正是这样一个真正的种子的故事,一个关于人的生命和精神种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