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
鲜肉月饼,酥皮肉馅,苏浙沪特产。每年临近中秋,光明邨、真老大房、西区老大房等老店门口经常有人大排长队批量购买月饼。他们大多是中老年人,吃一份旧日情怀。作为半路出家的异乡食客,我更多光顾的是遍布上海各大商场角落的鲜肉月饼,在透明双层烤箱,旁边站着一位身穿老字号工服的收银员。
中秋前后,我每日上班的动力来自于这样一只月饼。出地铁站,推车旁驻足片刻,手拎白色纸袋,踱步在梧桐树下。到单位,坐定、开袋、饼微热,咬一口,酥皮掉渣,鲜嫩多汁,在糖油混合物的水乳交融中开启一天。吃干抹净最后一片酥皮,我宽慰自己,这一口的意犹未尽将换来明日的满心期待。我与鲜肉月饼的初次邂逅是在大学食堂。那年中秋,我没有回家。节日的食堂极其冷清,只有零星数人,放大了独留异乡的孤苦。我站在窗口,食堂大叔端出烤盘,热情洋溢地说着上海话。连番推销中,我勉强听懂了“鲜肉月饼”这四个字。我谨慎地观察那一只滚圆的月饼,排列整齐,中央画红圈,印红字,或“榨菜”,或“鲜肉”,或“豆沙”,它们的造型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大叔眉飞色舞,捏着不锈钢夹指点江山,我茫然地微笑点头。
我放下盘子仔细端详,鼓起勇气举筷咬下第一口。刹那间,暗淡的塑料餐盘、布满油渍的白色餐桌乃至整个灰蒙蒙的食堂都在发光。我眼神发亮,奔到窗口,激动得加购两只。大叔骄傲地扬眉,而此刻的我,只能看到月饼。连吃三个后,我一扫心中郁结,只感到暖意在胃部膨胀,继而流入腹腔。原来鲜肉和酥皮,是这样的天作之合!
我并不讲究月饼品牌,但鲜肉月饼的灵魂在于现做、现烤、现卖与现吃,这也是老字号经久不衰的原因。后来,全家便利店也开始售卖。新雅牌,不功不过。每次结账,圆墩墩的月饼都在烤箱内闪闪发光,它们如掩面美人,欲说还休。脚步犹疑,便不自觉脱口而出:“来只月饼。”但有几次,月饼尚未烤好,收银员直接微波加热,口感干瘪乏味、皮肉分离,简直暴殄天物。
虽然每年我要吃二十来个月饼,但从未有异乡人理解我的满腔热爱。我曾拉着大学室友分享这片新大陆,浅尝一口后,在她的欲言又止中,我看出了一言难尽;我曾带盒现烤月饼回家,发自肺腑地竭尽溢美之词,最后几人勉强分食一块,竟还剩下大半;我也曾与家属闲逛街头,随手买两只月饼,但他丝毫不解鲜肉之美,评价为“怪异”,怪异之流,还有鲜肉粽子与鲜肉汤圆……于是,这么多年,我流连于商场推车、便利店与路边连锁店,一次一只一人食,独享这份鲜肉之美。
“鲜肉”之美,美在突破定势的出其不意,再回味,却是恰到好处的浑然天成。每逢中秋佳节,游子常会在异地努力寻找家乡吃食,但即便食材飞越山河、跨越千里,终归少了那份灵魂。不如入乡随俗,试试异乡美食。就像那年站在食堂窗口的我,原本孤独茫然,却在食堂大叔的热情与自信中,第一次发现鲜肉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