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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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版:夜光杯 2023-10-09

东家

章慧敏

小杜说,阿姨们都夸她找了个好东家。小杜的东家不就是我吗?小杜是我通过家政公司找来照顾老妈的,每逢休息日她总要去一趟公司和熟悉的姐妹们唠唠家常,时常也会带些她做的创意小吃给大家品尝。她会说这是我让她带的。听到有人夸她有个好东家,她脸上自然有光,我也跟着高兴。

乍一听小杜称我“东家”,似乎是个遥远的名词,既熟悉又陌生。说陌生是因为在老妈主理家务的那些年里,请阿姨的事我从不过问,老妈才是真正的东家。可我又是从小到大断断续续地被保姆照顾着,对她们不可谓不熟悉。

我的奶妈就是从荐头店里找来的。我妈说在店里坐着的“竞选者”中,店主使劲地推荐只有一只眼的奶妈,说她的奶水足够让我吃个饱。没想到独眼的奶妈连奶水也是“独眼”的。我妈只是奇怪应该吃饱喝足的我怎么还哭不停?直到弄堂里的大师傅悄悄告诉我妈他亲眼见奶妈用糖水充奶水喂我,谜底才揭开。

当年,上海人称住家保姆或钟点工叫娘姨。我在鲁迅《且介亭杂文·阿金》中也读到过“她是一个女仆,上海叫娘姨”这样的句子。我的外婆是请过梳头娘姨的,老底子的女人梳发髻的多,自己打理不便,梳头娘姨每天上门帮她们梳出各种样式。现在几乎绝迹的篦箕和刨花水是梳头娘姨的标配,她们先帮东家梳通头发,除掉头皮屑,再抹上刨花水盘出个发髻来,十来分钟搞定。

梳头娘姨距今总有百把年的历史了吧,那时哪有发胶和护发这一说,刨花水和篦箕便派上大用场了。干这行的头发梳理得特别考究,好似一则流动的广告。

伴着我从幼年到少年的住家保姆是杨妈。杨妈是扬州人,一张脸也像羊妈妈似的呈长方形,身上永远穿着散发着油烟气的大襟褂子。她来上海多年,最早是跟着同乡出道,从小大姐做起的。她们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称呼:还没出嫁的称作小大姐,已婚的都是姓在前,“妈”在后,所以我也跟着大人一样叫她杨妈。

当年我家房东是吃定息的大户人家。随女主人从苏州陪嫁来的丫头也升级成了“妈”,但主人一家叫惯了她阿巧。杨妈和阿巧年龄相仿,都是60多岁,杨妈五大三粗,阿巧随女主人,身高不足1.5米。二人虽同属江苏人,但苏州的阿巧细巧,杨妈粗犷,互不买账。阿巧曾对我妈不冷不热地说:介大的胃口,倷屋里要让伊吃穷脱了。

不过她们也有同心协力的时候:有邻居乱扔垃圾,弄脏了晾晒的衣物,两人扯着嗓门合力骂街,唱一首暴力二重唱。还有一次一只野猫几次三番到厨房偷腥,她们商量好对策守株待兔,等野猫进门时一个关门,一个用米袋套住它,然后让我爸上班时带到单位附近放掉,让它不认识回来的路。

杨妈对东家可谓忠心耿耿,她要是听到有谁在背后说我父母的闲话,绝对是要反击的。她也喜欢我,带我出去时总是轻轻地用手搭在我肩上,我能感觉得到她的疼爱。如今再回味,真是超出了主仆之情。

荐头店的名字早已被时代的潮流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保姆介绍所或家政公司。我请来的小杜便是根据需求由家政公司推荐的。当然我也没忘记问阿姨对东家有什么要求?公司负责人小唐张口一句话令我大吃一惊:要让阿姨吃饱!

“吃饱”,作为问题提出,肯定是有阿姨遭遇过类似的委屈和苦恼。我想,东家花钱请保姆除了劳动力的补充,还希望对方回报真心和爱心。而保姆服务东家,除了赚取工钱,自然也渴望得到人格的尊重。真心换真情是双方不变的心理需求,那是光有钱也买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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