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真
在《茶烟云山》万字自序收尾处,著者都元白耿耿于怀上一本集子中“三五友朋一壶茶,茶烟起处看云山”句,“友朋”被误植为“朋友”而未校出,“这一颠倒,味道完全两样了呀!”对这份耿耿于怀,素有文字洁癖的我,也不禁击节赞叹。
初秋,再访静斋。回家写朋友圈:“认得都元白先生有十来年了,品茗、赏古、听逸事,虚度美好时光……”现如今,难得有这样无所事事的雅集了。
元白先生拿含硒矿泉水,泡好茶款待我们,佐以海外友人送的红宝石啤梨。闲聊了一会儿郦道元《水经注》就有记载的阴山岩画,移步书房,主人变戏法似的拿出哥们送的乾隆年间十二生肖墨、日本名书法家送的光绪年间龙笔,以及母亲当年为他绣的缎子被面结婚礼物……
大书案上的明代菊花砚,蛮眼熟的,上次来就听说了其“流传有序”的故事:都家老房子邻居是伊秉绶先生的后人,为答谢都太太经常分享私房美食,以家里米缸(火油桶)下的垫石相赠。那垫石,便是伊家祖传的明代菊花砚。元白先生曾应约为《中国民间收藏集锦》一书撰文《明代菊花砚赏析》,道尽此砚之精妙处。
这回,元白先生给我们把玩的是一块极品田黄,为香港著名书法家、鉴藏家黄君寔先生所赠。原来,当年黄先生来求章,提起润格,都先生道:“我和你,不讲钞票!”黄先生到底宝贝多,随手摸出这块田黄相赠。
《茶烟云山》面世有一年了。去年此时,元白先生发朋友圈:“……本书为前著《云山集》之前言中句‘茶烟起处看云山’所刻三十印,亦有前言,内容论及中国诗词,略发数页,以为与朋友间的交流。”为一句诗,刻三十枚章,集成一本书——如此风雅而“无用”的事,大概找不出第二人会去做吧?
生于1949年的上海人都元白,篆刻大师,得“篆刻界三百年来第一人”陈巨来先生真传,尤善圆朱印。著有《粹玉集》《元白印存》《印学三题》《云山集》《茶烟云山》《圆朱文印精萃》(与了一合编)等,还有为恩师写的长文《百年巨来》。
着布衣、住中式大宅、植金钱草于汉陶罐的元白先生,却与时俱进得很。他是“微信控”,隔三差五会晒个朋友圈——
“三伏天战高温,差不多一月而成二印,自觉宝刀未老、功力尚存,”
“这两月开始闭关刻章,一为艺术创作能处于物我两忘的最佳状态,为我一生追求的篆刻艺术完成最后华彩,毕竟留给我刻章的时间不会很多了……其次闭关刻章也是修养心性的最佳方式,对健康极有好处。发此微信是刚完成第五枚‘茶烟起处看云山’鸟虫篆的印,”
“十一点钟,突然感到好想刻这枚章,选石、打稿、刻印,两个小时,一气呵成,钤盖后,基本可不作修改,也就不再去动它了。刻印讲究三分刻七分改,这种一稿而成的印,在我的创作中是不多的,这种心手合一的感觉,不是近期的闭关刻印是很难出现的,”(这条于后半夜发出)
2017、2018年这几条,怎么看都不像年近古稀的心理状态。结尾不用句号,而用逗号,是意犹未尽?他说,老师陈巨来78岁封刀,他应该在75岁,因为天天捧着手机玩微信,眼睛开始感觉不行了……
虽然深居简出,但元白先生在业内、业外,风评俱佳。
业外?是啊,这位大隐者偶尔“触电”,因其银髯飘逸的出尘形象,像煞自古代穿越而来,客串古装戏不用化妆。他出演过微电影《小先生》、电影《爱情交换水》和《订制爱情》。
这个年龄的中国人,没有没吃过苦的吧?元白先生却不着一字,倒喜欢讲上一辈死里逃生的故事:他父亲当年为多学点技能,念了最后两期黄埔军校,毕业后赴缅甸作战,运送抗战物资,一次途中遭遇弹坑,副驾驶下车察看竟被炸死;他父亲回来后在腾冲远征军做事。他外公是开银楼的,父母临结婚,拿着外婆给的两根金条外出采购,并未换回大包小包,只从口袋里摸出一瓶外国香水……这一点,遗传至儿子的案例之一是,中学毕业,他连填三个新疆志愿,“一路好白相多少地方,半个中国兜遍!”
如此心性,是不是最适合以艺术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