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

胡竹峰

魏晋人重行止容貌，陶侃因苏峻作乱欲杀庾亮，被其风姿神貌倾倒，一见如故，不仅饶他一命，还谈宴竟日，爱重顿至。时人称长史王濛相貌，司徒蔡谟说：“恨诸人不见杜弘治耳！”王羲之赞叹杜弘治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如神仙中人。

行迹猎气息，面目知心相，差不多是传统。曹操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使魁梧英俊的崔季珪替他，自己捉刀立床头。英雄虽扮为侍卫，眉宇间的英气无法遮掩。令人问魏王何如？匈奴使答：“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曹操听后，派人追杀他。

有古人美须髯，容仪端正，步履有定则，人望之辄起敬。戏台上公主招驸马，首要条件是容貌齐整。现实中也如此。洪武年，有一士子为御史弹劾，本当重处，朱元璋伟其貌，竟生怜惜之心，从轻发落。朱棣选妹婿，见某状貌伟丽，不问功名，不问出处，就定了心意。朱棣取官也曾以貌选，说人的相貌应与其名相称，得贤名者必貌美，貌陋者必心险。下诏访求人才，送京录用，特别要求容貌魁岸。有人凭一副好相貌借力送上青云，也有人貌不称心，折了前程。

景泰年间，朝廷令国子监甄别六馆生，年老貌寝、学艺疏浅者，斥为民。此亦咄咄怪事。奉化一个人在京与试，因为相貌平庸，身形矮小，虽成绩优异，也未能列选。后世听来常常当作笑话。

明清两朝，清华之选，如翰林、科道等官，以及御前供事衙门，通政司、鸿胪寺等，属于中禁之任，对任职者，常取声音洪亮、丰姿笃厚、长躯伟干者。

元朝画家王蒙对相貌非常满意，揽镜自夸：我父亲生出儿子，怎这等好相貌。文人之于相貌好恶很有意思，清人金农作《团砚铭》：“砚如此不恶，面如此便俗。侏儒侏儒多饱栗，今之相者兮果无作”，作诗谓“圣代空嗟骨相癯”，令人想到郊寒岛瘦。相貌透露气象，明人曾鲸绘王时敏二十五岁画像，目光端凝，英气逼人，贵气逼人。

老子、孔子、屈原也有画像，后人凭想象描摹出一幅幅大德之尊，当不得真。古人容貌传承依靠画笔依靠文字，文字不过写意，画笔往往失真。罗聘与袁枚私交甚笃，曾为随园主人画像。袁夫人以为不像，罗聘说吾画其神也。罗聘所画袁枚，侧身持一菊，上有画主题跋，风趣见理：两峰居士为我画像，两峰以为是我也，家人以为非我也……我亦有二我，家人目中之我，一我也，两峰画中之我，一我也……

叔本华认为外表是表现内心的图画，相貌表达并揭示了人的整个性格特征。郁达夫脸庞清瘦，他的样子有深沉而缭绕着挥之不去的苦恼。徐志摩典型文艺美少年，浓得化不开的文风正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