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豪
小时候,我有一口漂亮的牙齿——洁白如贝,釉质细腻,排列整齐。父亲的好友张先生,对我牙齿的赞词竟是“老鼠卖肉”,我以后见到他就立马溜走。多年后,我看称赞美女常用“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才知道错把“皓齿排玉”听成“老鼠卖肉”,错怪了张先生。
后来马齿渐增,新牙依然“挺括”,我更“嬉格格”了:弄堂里小伙伴咬不动坚果,我就自告奋勇;饭局上没有开酒瓶的扳手,我就以牙代劳……终于,牙齿们忍无可忍,开始对我实施报复。力度让人不寒而栗,不是有句民谚:“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侬命”!
开始,牙痛只是小打小闹,我还故作潇洒地说:鲁迅先生曾自称“我是牙痛党之一”,现在我也加入他的“牙痛党”。后来才知道迅师被牙病困扰一生。
很快,我的牙肉肿胀进食困难,一呼一吸都会疼痛……硬撑了几天,我踏进了医院的大门。医生很快就作出诊断:“拔牙。”我无奈地点了点头。不料医生认真地说:“现在拔牙不用麻药,而用‘针麻’。”看我满脸狐疑,他耐心地解释:“实际上不是麻醉,而是用针灸刺激你的穴位,达到止痛的效果。‘针麻’是对外科手术的一次伟大革命,请你支持。”我哪里说得出半句话。
针灸师很快来了。下针前,他笑眯眯地说:“请相信我,相信得越多,‘针麻’的效果就会越好。”他熟练地用银针扎进我的几个穴位里。约半个小时后,牙医才拿起拔牙器械安慰我:“放松一点,保证不痛。”针灸师则在我身后,不时捻动银针。正在我条件反射地闭起双眼之际,忽听一声响声——我的一颗带血的大牙被扔在方形瓷盆里。说实话,真的一点不痛……
第二天,我绘声绘色地向同事们描述“针麻拔牙”的全过程。正说得天花乱坠,忽然,一位女汉子打断我的话头:“阿潘,侬只不过靠‘针麻’拔只牙齿就喉咙介响,侬晓得我靠‘针麻’做啥?”她豪气冲天地拍了拍肚子:“吓煞侬,剖腹产——养出的儿子8斤2两!”我识相地赶紧拔脚走人。
那是“针麻”的高光时刻。1972年上海科教电影制片厂摄制了专题片《针刺麻醉》,曾获1974年美国第一届纽约长岛国际电影节大奖。1976年,邮电部发行了一套4枚的“医疗卫生新成就”邮票,其中“针麻”位列第一。据当时媒体公布,全国“针麻”手术已达200万例。“针麻”后来由盛而衰,作为一名“针麻”的受惠者,偶然说起“针麻”,我难免泛起一缕怅惘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