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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翼民
记忆里从前的街灯总是昏昏黄黄的,像瞌睡人的眼。伴随着时代的进步,街灯也在不断递变着,时至今日,城市里的街灯真的是亮丽多彩,不但光照如同明眸顾盼,形态亦婀娜多姿。
但,我仍时常会想念从前的街灯。
从前的街灯都很老式,挂在木头电杆如树藤上结的倭瓜,搪瓷灯罩加上圆圆的灯泡,又若戴着凉帽的小人,十五或二十五支光,影影绰绰能照见道路即可,人走在路上,灯光把人影儿时而拉长时而缩短;灯昏昏,人昏昏,街巷里卖柴爿绉纱馄饨或糖粥的骆驼担的竹梆声也昏昏,那是冬夜城市的夜色。
倘若到了夏天,夜间街灯下则是异常的热闹。虽然光线黯然,但灯光下无处不涌动着活力。先是唱小热昏卖梨膏糖的艺人循着刚点亮的街灯摆开了场子,一盏汽油灯刷地把街灯镀个雪亮,小锣“当当”,绰板“嚓嚓”,便有大批孩子围拢了上来。小热昏艺人登台表演,无非是俚语俗谈,滑稽段子,打“擦边球”的荤段子时不时抛出,当然,也不乏时新的曲子,而后卖关子,兜售梨膏糖。兜售过后再来几段再卖关子再兜售,如此周而复始,直到汽油灯熄灭,昏黄的街灯依然影影绰绰。他们撤摊走人,散场的人们在街灯下打着呵欠归去。这时才发现,有的老人在街灯下下棋真是兵来将挡战犹酣呢,灯昏黄,照明着下棋足矣。如若入秋了,他们的棋盘上一番杀伐,棋子未损,竟然满盘皆是小青虫的尸骸。
昏黄的街灯最是孩子们的世界,集中展示于木屐板的喧闹。那时大人孩子都穿木屐,简易凉爽,走在弹石路面上好生热烈,如果聚合起来,堪称威武雄壮。那时只要某个孩子王一声号令,便有十几个孩子聚集到他麾下,宛若组合了一支骑兵,“马蹄声”骤作,行进在街巷,是何等的声势!孩子王有各种口令,遵照口令,孩子们便把木屐走出各种姿态,发出各种声音。别小看了区区一双木屐,倘若聚合起来,真如一支骑兵队伍的气场呢。木屐队穿街走巷,到哪都威猛壮烈,昏黄的街灯似也为之一振。
我们通常从城北跨塘桥出发,走上齐门大街。齐门大街向来冷清,只要木屐队卷来,街道为之震动,连街灯也闪起吃惊的目光,目送着我们到齐门城墙之下,我们就沿城墙改道齐门下塘归来。下塘也是弹石路,木屐踏着一样的威武。那里的电线杆要矮些,街灯也矮了许多,相对显得明亮。然而当我们的木屐走到一处河边,不由自主放轻了步履,何哉?因为那里一根电线杆下经常能见到一个小姐姐就着街灯在看书写字呢。头一回见到她,孩子王就作了个“嘘”的噤声动作,我们便都放轻了脚步,木屐贴着脚底不再放肆,蹑手蹑脚走过她的身边。而后多次途经,她偶尔会朝着我们粲然一笑。
许多年后,我仍会想起齐门下塘河边街灯下写作业的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