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晖
我和舒飞廉并不认识,但是因为复旦中文七年同窗好友周毅,我和飞廉有了一点神交。
去年九月,从川藏线自驾归来后我去看望周毅的父母,他们郑重地交给我一本新书《云梦泽唉》,那是作者舒飞廉和编辑陈轩特意送上门的,二老翻阅这本漂亮的书的序竟然是《周毅老师二三事》,隐忍而坚强的老人几乎破防。
我清楚地记得,四年半前我们编写《周毅纪念集》时收集或约到了诸多大作家大编辑的文章。周毅爸爸转来舒飞廉的这篇文章,特立独行,中规中矩,称周毅的长相“浓眉大眼”,彼时的我并不了解他已是圈内有名的乡土文学作家。《云梦泽唉》由此成了我的枕边书,微信上介绍此书由来,2020年初舒飞廉来上海参加周毅追思会时结识了活字文化的陈轩,由此有了将飞廉多年在文汇笔会上的专栏文章结集成册的动议。这样想来,远在天国的周毅再一次为舒飞廉新书的诞生发挥了作用!
又一个偶然,我发现舒飞廉竟然是74年生人,是怎样的一种感念之心会让人把一个同为编辑又仅年长五岁的人视为一生的老师?飞廉在书中如此表述:周毅老师自海上来这片武汉的“野鹅塘”,冥冥之中是来点化木剑客的;那几年,是常常被周毅老师批评的,她说这些风土文章写得好看,写得正确,写得流利,但它们是浮在表面的……没有武汉的陶渊明,也没有纽约的梭罗,你必须在乡村,在风土之中……这一条穿过迷宫的道路,也是由她激发指引出来的。
舒飞廉没有和路明一样称呼周毅为毅姐,也没有像李娟那样和周毅成为终生挚友,这些当年被周毅称作“英华风发”的新人,选择了各自不同的和成为知己的编辑交互的模式。
飞廉的文章和我们熟悉的乡土怀旧类迥异,他写孝感农村的生活有着深刻的在地感,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也包含了诸神隐喻。周毅曾说过自己的精神指归,是见识过“山川之美,神明之容”的童年经历给了她面对壁立万仞的悬崖时的精气神,所以“拼了命地要去找回来”,我猜这是她欣赏飞廉文字底色的由来。
从这一点来说,周毅和舒飞廉都是幸运的。这个世界多极了流离失所的人,经济越发达,翻天覆地的变化越大,人心目中的故乡和家园离得越远。年轻时一心求向外拓展,中年之后,挫折、困顿、疲惫不堪的人生逆旅,抚慰自己这颗老灵魂的当依然是故乡的明月清风或一壶浊酒吧?然而,“拔剑四顾心茫然”,去哪里找寻久已失去的家园?这个魔咒是永恒的,有幸被飞廉的文字瞬间打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现实的一种救赎。
舒飞廉和周毅一样极爱陶渊明,周毅勇敢超脱地看待生死,她自选的追悼会的音乐是海涅作词、门德尔松作曲的《乘着歌声的翅膀》;她自选的墓志铭“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是陶渊明诗中少见的大气磅礴的一句;周毅的恩师张文江老师多年前写的《渔人之路和问津者之路》是对《桃花源记》神一般的点评。这让我想起欧阳修对苏轼的提携,那是文章感应、气息相和的“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的惺惺相惜和拳拳深情,东坡没有辜负六一居士,飞廉的持续精进也是对周毅的最好告慰。秋天的天空和云都很美,周毅借用黄永玉先生的话说过:想她了,就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吧!我想楚地的天空应该更加“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在周毅离去五周年之际,重新发现这些深藏未发的感情,于周毅父母、于我而言,是珍贵而感动的,飞廉和陈轩带来的孝感麻糕、清江野鱼干被二老视为来自亲人的礼物。
有机会,我会带周毅的爸爸妈妈到孝感的“野鹅塘”去会会舒飞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