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21日 星期二
东大名路的阳光(油画) 国乐岛 好眠待春来 那场新年的婚礼 正人君子还是风流浪子? 燃烧的城市
第13版:夜光杯 2025-01-20

燃烧的城市

钱佳楠

美国作家琼·狄迪恩(Joan Didion)说,倘若圣塔安那(Santa Ana)风刮到洛杉矶,每个人都能察觉,“婴儿哭个不停,帮佣闷闷不乐,我又跟电话公司吵了一架。”

这篇题为《圣塔安那》的散文写于1967年,半个多世纪之后,我并没有察觉圣塔安那风的到来。我借住在朋友位于帕萨迪纳的家。晨间,窗外的树叶像雪片一样纷落,送上迟来的秋意。到了傍晚,风的喉咙越发尖细,时不时,我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我们没有访客,是风,它愈加急不可耐。大约晚上八点过后,朋友忽然问我:“你有没有闻到烟味?”我没有闻到,但还是一起检查了家里所有的电器。

“应该是从外面飘来的。”我说,并不在意。

几分钟后,我的手机先响起来自洛杉矶县的警报:山火爆发,我们应当时刻警惕,遵守疏散的规定。查了新闻,才知道有三场山火同时肆虐:太平洋帕利塞德、伊顿以及赫斯特。帕利塞德的火势最可怕,火舌不仅舔舐大量的土地和房屋,还迫使包括当地、马里布以及圣塔莫妮卡的居民疏散。但我们更担心帕萨迪纳近郊的伊顿火灾,疏散警戒线就划在离我们一英里的高架处,我们关闭门窗,打开空气净化器,在风声鹤唳中关注着互联网上实时更新的火情地图。手机上的警报又响了,信息还是一样,疏散警戒线没有扩大,帕萨迪纳的庇护所设在比朋友家距离山火更近的地方。

——我才恍悟,原来呼啸了一整天的正是素有“鬼风”(Devil Winds)之称的圣塔安那风。

在同一篇文章里,狄迪恩坦言,洛杉矶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末日图景,就是这座城市在燃烧。这座城有着其他的威胁:地震,干旱,犯罪。但燃烧的图景如此清晰,是因为每年秋冬,猛烈、干燥的圣塔安那风都会从地跨内华达州、犹他州的大盆地沙漠一路横扫,助长火苗,从不爽约。

在这座城市的历史上,暴乱总是以燃烧的图景凝固在新闻影像里——1965年的瓦茨暴乱(Watts Riots),1992年的洛杉矶暴动(LA Riots)——在当地人眼中,大火或许激发了他们最深切的恐惧,耗费半生的昂贵家园将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而在洛杉矶之外的美国人眼中,看着这座城燃烧似能引起别样的快感。或许这种快感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圣经·旧约》里耶和华用大火摧毁所多玛和蛾摩拉。冥冥之中,繁华之城似乎总有不可告人的罪恶,因此罪无可恕。

在好莱坞制造的影像里,洛杉矶时常罪恶滔天。罗曼·波兰斯基的1973年电影《唐人街》里,这座城的水源背后有着只手遮天的阴谋,而那位有着英雄情结的侦探只是让事情变得更糟。柯蒂斯·汉森的1997年电影《洛城机密》里,警察系统腐败到如此地步,如果要明哲保身,唯有远走高飞。这些影像,在给这座城添加魅惑的同时,或许也在喂养每个观众心中的哥斯拉。

在洛杉矶著名的批评者、作家迈克·戴维斯(Mike Davis)眼里,这座城市引以为傲的不断扩展的郊区早就预言了它们的灾难。“马里布这样的地方根本不该造房子!”戴维斯说,“圣塔安那风肯定把火情朝那边送,被烧只是早晚的事。”

戴维斯重申人无法战胜自然。然而,洛杉矶乃至美国西部城市之所以存在,就是人不接受自然主宰的结果。这到底是可笑还是可敬,各人有各人的判断。

我在狂风中做了一夜碎梦,醒来后看到窗台上布满烟灰。门外,树木的断枝横在路边,导航提醒着因为大火而关闭的道路。晚些时候查看新闻,前一夜的山火尚未得到控制,新的山火又在零星爆发。

朋友决定回到位于圣地亚哥的父母家,邀我同去避难,我却执意要回洛杉矶市中心的家。一来,我知道山火威胁不到市区;二来,或许是我内心的哥斯拉在作怪,我竟感到被大火熏黄的天空如此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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