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 温弗里德·塞巴尔德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4月
《眩晕》丝毫不见生手的青涩,已然展现了塞氏语言独特的威权及深邃的主题。《眩晕》中的四部小说主人公都是流徙者,在时间坍塌的废墟上重构记忆。
撰稿|陈若铭
2001年,西方文坛呈喷薄之势的德语作家温弗里德·塞巴尔德因车祸意外逝世,距离其小说处女作《眩晕》问世仅仅过去十一年。《眩晕》与《移民》(1992)、《土星之环》(1995)和《奥斯特利茨》(2001)被看作是塞氏的小说四部曲,因沉郁的风格、虚实的交界、文体的杂糅和图文的结合等特征迅速得到译介和评论。苏珊·桑塔格称塞氏的作品是当下为数不多的伟大文学。
《眩晕》丝毫不见生手的青涩,已然展现了塞氏语言独特的威权及深邃的主题。《眩晕》中的四部小说主人公都是流徙者,在时间坍塌的废墟上重构记忆。这也映照了作家自己的生活经历,塞巴尔德1944年出生在德国,青年时代选择移居英国,此后去过多个欧洲国家。他对于这种居无定所状态的耽溺不仅仅是自我的具象,也是对战后同代人精神状况的投射。四篇小说对应着司汤达、K. 博士和无名或托名“塞巴尔德” 的主人公在欧陆的旅程,穿插着历史轶事与私人回忆。也是从这里,塞巴尔德开启自己的文学旅途。
《眩晕》中的叙述者有种超自然的威权,可以穿透人物的心理,把内部的沟壑和皱褶悉数雕刻出来。文本将小说、回忆录、散文和游记等文体结合,片刻的历史经过小说独有的虚构和放大手法跳脱出固定的记载。孤僻的叙述者在前人的神话和咒语下,迎着历史的涌浪和火焰,靠一次同时也是无数次的重复的旅途开辟出暗处的一隅,在那里复制、改写自我的记忆。
《贝尔,或爱之奇异事实》为亨利·贝尔,也就是法国作家司汤达,做了小传。《K. 博士的里瓦浴疗之旅》描述了另一位作家的意大利之旅,充满了幻象和梦境。叙述者根据日记重述了卡夫卡在1913年独自前往维也纳、威尼斯、里瓦等地的旅途。尽管两篇小说都是由真实人物改编,塞巴尔德创造了堪称典范的虚构的真实。想象冲破记忆的穹顶,以至于幻景和真实风景变得难以区分,生命则变成了作者笔下神秘的符文和美丽的譬喻。
如果说关于两位作家的小说是依托文本的旅行,《海外》和《归乡》则是塞巴尔德个人旅行的文学表达。处在司汤达和卡夫卡两篇之间,《海外》中的“我” 像二位作家一样离开又返回意大利相同的城市。
这两篇小说具有极高的自传色彩,“海外”是对塞巴尔德本人恰切的形容,而“归乡” 是其文学最深刻的主题之一。作为德国战后“沉默的一代” 的子代,塞巴尔德的关注不可避免地围绕着“二战”主题——代际矛盾、战争灾难、民族身份建构。上一代的失语造成了塞氏一代人迟到的经验和记忆。“几乎每个新闻短片都可以看到像柏林或汉堡这些城市的废墟,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那是由最后几年的破坏导致的,反而以为这是所有大城市都具备的所谓的自然条件。” 自我放逐并不能脱离死亡的阴影,“我” 仍在不同场所感知到巨大的墓穴,看到“成堆的雪与鞋”。过去的创伤不会被割裂封锁,它的尘埃世世代代漂浮着。正是废墟成为了记忆的驱动和替代,以情感和证据的方式与创伤紧密结合,它们出现在奥斯特利茨的特勒青、“我”的W城、巨大的人潮汹涌的车站。当“我” 来到这些古老的场所,“我” 就无意识地和它发生对话,召唤出过去的幽灵,比如孩提时代的毛利蒂亚修女、一对孪生的卡夫卡、詹姆斯一世的女儿伊丽莎白。与其说是乡愁,不如说困扰塞巴尔德的是尘世的忧思同失效的记忆之间的对抗,以及对家庭、故乡和谱系的渴望同逼仄、晦涩的废墟的悲剧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