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6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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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名人生活 2023-02-08
王国维孙女王令之记述:

祖父静安先生与上海的记忆

王国维像

王国维是近代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学者。近日,上海市档案馆公众号“档案春秋”刊登其孙女王令之的文章。文中,王令之描述了祖父与上海之间的时空记忆。

“泥城桥”旁的时务报馆

祖父在上海的经历分两段。一是1898年他初到上海,在时务报馆工作、东文学社学习两年半,其后往返于江浙沪之间。先是应张謇之聘,任教于通州师范学校,稍后在江苏师范学堂任教。1906年以后离沪北上。二是1916年从日本京都回国,又在上海工作生活了7年多。祖父最后一次到上海是1926年9月26日,为我大伯潜明办丧事。10月15日乘车离沪。过了7个多月,祖父在北京去世了。

1990年代我调回上海时,先在西藏路桥附近的一所电大分校教书。经常在西藏路桥附近等公交车,公交站牌上有“泥城桥”站名。曾祖父日记记载,祖父初到上海的第一站,是在泥城桥堍附近的时务报馆。曾祖父从小向往专心做学问的生活,可惜没有良好的条件和机遇,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祖父离开海宁到上海打工求学,曾祖父亲自送到上海。1898年正月二十六,杭州方向开来的轮船停靠上海吴淞江自来水桥王升记码头,曾祖父和祖父下船,然后乘人力车前往泥城桥堍。祖父初到上海,第一个机遇就是进时务报馆。《时务报》是当时维新派的重要媒体。祖父到报馆时,梁启超应谭嗣同邀请,已到湖南时务学堂任教。后来梁启超和我祖父一起就职于清华国学研究院,成为同事。

东文学社与哲学

祖父的第二个机遇是进东文学社。我曾找到位于凤阳路黄河路的梅福里,这里没有居民知道100多年前的东文学社。当年梅福里东文学社还是革命党人唐才常等人组织的秘密机关,制造无烟火药。当时恰逢罗振玉先生和人合办的东文学社开学,经报馆经理汪康年及汪诒年同意,祖父每天下午到东文学社学习3小时。入学社后,祖父有了系统学习西方科学文化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在那里遇到罗振玉先生,并得到他的赏识和提携。

1901年岁末,由罗振玉资助,在日本教师藤田安排下,祖父实现了多年的留学梦。12月入东京物理学校,白天学习英语,晚上学习数理。不料到春天脚气病发作,只得提前回国。祖父在家治疗休养一段时间,就投入了《教育世界》——1901年罗振玉创办的中国第一份教育专业期刊的编译工作,并对杂志进行改版,开设专栏,翻译介绍外国作家作品。这个时期,祖父做学问偏重哲学思考。《红楼梦评论》,这篇发表于1904年《教育世界》的论文,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篇运用西方哲学、美学的方法研究中国文学作品的批评专著。

吴兴里石库门

我在铜仁路上班的那些年,上班的办公室和祖父当年工作的哈同花园旧址离得很近。

1916年,祖父由日本回到上海,租了爱文义路大通路吴兴里的房子,租金60元。三开间两层楼的石库门住宅,住着祖父祖母和七八个子女,还有亲戚来住。祖母的表兄住在一楼厢房,另有多位亲戚也住在这里。在拥挤的吴兴里,我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度过了童年时代。那时家里常有日本客人,孩子们趁人不注意,悄悄地用白色石膏粉在日本人衣服背后拍上小乌龟图案,然后一哄而散。父辈成年后才知道,他们开玩笑的日本人都是学术研究上和祖父有密切联系的学者。

日本学者铃木虎雄曾在回忆中提到,1917年末,他到上海,与祖父来往频繁。祖父的《人间词》手稿,他借阅了很长时间。因为一部《人间词话》很多人知道了祖父。其实我们知道祖父对《人间词》的评价始终很高,甚至表现出比《人间词话》还多的成就感。《人间词》是祖父填词创作的实践成果,发表时间早于知名度更高的《人间词话》。最早发表《人间词话》的《国粹学报》,地址在上海四马路老巡捕房东首惠福里内。

和祖父很近的铜仁路

大姑东明是长辈里最长寿的。1913年出生,活到2019年。她告诉我,辛亥之秋祖父跟随罗振玉东渡日本,京都是她的出生地。祖父去圣仓明智大学上班带着书或文稿,用布包裹着。我小时候在家里旧衣箱里,见到过祖父之前穿的对襟上衣。衣长不长,袖子宽大,颜色较深的素色衣料上,隐约可见中式纹样。长辈告诉我,这种款式的衣服叫“马褂”,是祖父在正式场合穿的。姑妈说,在时髦上海人看来,祖父很土气,身着素色马褂,其貌不扬,但学术上却很“富有、很先进”。

我曾问东明姑妈,对祖父最深的印象是什么?姑妈告诉我,他们小时候只觉得祖父很普通,一家人生活过得不容易,却不知道他是了不起的学者。她还告诉我,祖父对孩子教育和择业非常重视,最为孩子前途和将来生活实际着想。他希望子女能成为自立的、具有独立精神的人。抗战胜利后,三伯、四伯被调往台湾海关。祖母和还没有工作和成家的两个姑姑也跟随去台湾生活。二伯高明、五伯慈明和我父亲留在大陆。我父亲和五伯慈明考进上海的大学,留在上海读大学。五伯读的是交大电机系,我父亲读的是中法大学药科。祖父不仅对孩子教育很重视,对亲戚也是同样关心。他姐姐蕴玉的儿子去美国留学,钱不够,祖父给了他400大洋。祖父一生大部分精力专心做学问,对家人、家事同样都是很操心、很细心的。

我有两个祖母。莫氏祖母病逝后,祖父继娶潘氏祖母。大家庭子女多,潘祖母对莫氏所生视如同己出,也影响了父辈的兄弟姐妹们。大家手足情深,没有亲疏之分。祖父去世后,家人数十年如一日,患难与共,相互体贴、共渡难关,很不容易。父亲生前经常教育我们,希望我们要以此教育后代,继续发扬好的家风。

长期以来,在祖父影响下,父辈生活节俭,形成勤俭持家的好传统。父亲爱好古典音乐,喜欢黑胶唱片和CD,对音响设备和各种新的电子产品有兴趣。但是日常生活花钱很少。单位工作晚了,在外面偶尔买一碗汤面吃,也会觉得这顿夜宵太奢侈了。有时他得知朋友有一张好唱片,自己舍不得买,就会去别人家里听。记得在他接受完化疗后的一天下午,自觉精神挺好,一个人去了淮海路,逛到天黑才回家。回来对母亲和我说,一下午时间去了几家音像店,看看喜欢的CD,却没舍得买一张。那是父亲最后一次逛街。

摘编自上海市档案馆公众号“档案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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