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庆国：以工匠精神甘当“生死摆渡人”

查庆国荣获2023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查庆国在为逝者化妆做调色工作

查庆国在和同事探讨业务

因为工作的关系，年过50的查庆国常年剃一头贴皮的短发，熟人笑他“卤蛋头”。也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与亲友来往不多，就算春节也一般要到初四之后才出门走动。

在殡仪馆接尸化妆这个特殊的工作岗位上，查庆国半路出家、从头学起，一干就是25年。凭借不服输的干劲和精益求精的精神，他获得了社会的尊重与认可，成为今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查庆国是上海市益善殡仪馆接尸化妆技术主管。他常年保持“卤蛋头”，不仅因为方便打理，更为了在接运处理高危传染病遗体任务时能进行自我防护；周遭人对他的职业有猎奇甚至敬而远之，他也坦然接受。

从业那么多年，他依然保持对工作价值的认知：“帮助逝者安详、自然、美好地离开这个世界，也尽可能帮助生者不留遗憾地目送亲友离去，就是我工作的最大价值。”

◆记者 范献丰

精湛技艺维护逝者最后体面

查庆国曾为一位40多岁去世的女性化妆。他比对着逝者生前的照片，反复调试化妆品颜色，为逝者化上腮红和眼影，逝者重新有了“气色”，仿佛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一般。当家属与逝者告别时，十分感动，感谢查庆国说：“您这个工作太高尚了。”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成为了激励查庆国在这份特殊工作岗位上持续耕耘的动力。“这份工作最难的其实是解决好家属的心理落差。”查庆国说，“人过世之后遗体会发生一系列变化，导致外貌发生改变。许多家属在看到逝者遗体时都会疑惑，‘怎么不像了’。要解决这样的难题，除了向家属解释自然规律，我们还是要提高自己的技艺，尽最大可能还原逝者的相貌。”

并不是每一次整理的遗体都有良好的保存状况。查庆国曾经接手过一位溺亡者的遗体，因长时间浸泡河水发生了很大变化。他根据遗体的溺亡时间和溺水河段的河道真菌情况，不断观察和反复实践，将遗体隆涨复原、皮肤变色。在此基础上他创造性提炼出“内注外敷三观察”的专业防腐技法，引起上海乃至全国高腐遗体的防腐与复原领域关注，许多外省市的防腐整容工作者纷纷慕名前来学习经验。

尽管专业技艺早已获得认可，查庆国始终觉得自己“专业知识还不够”，一有时间就去查阅生理解剖书籍，在模型上反复练习；一有新技术突破，就想方设法找到资料学习掌握。“这一行的科学技术也在不断进步，但无论如何，始终要靠人来观察和实际操作。”

例如业内惯用椰子壳为头部严重破碎的遗体做后脑勺整容，查庆国并不满足，努力探索后终于找到更好的材料，得以用医学缝合手法完成颅骨拼接；他曾不间断地连续进行四天实验，摸索出“0~4度防腐冷藏法”，攻克高腐遗体的防腐难题；他还从医学的“微创手术”上得到灵感，从主动脉弓进针，以“微创防腐”保证遗体完好无损，开创国内先河。

这些实践中的创造，也运用至业务操作中。在“12·31”外滩踩踏事件遗体修复时，他采用自制消毒液面膜敷在逝者脸上，使得遗体保存得当；参与湖北监利沉船事件善后援助时，他用内外结合的防腐方式，阻断腐败菌及其滋生环境；参与金山飞机失事逝者善后工作，他自创的微整形技术，用针剂修复剂局部注射填充，使遗体自然安详……2019年，查庆国创新工作室成立，起名“至微坊”。

“‘至微’就是‘以小见大’。要让每一个细节，都体现出工匠精神。”查庆国说，对难题要有韧劲，“你不怕它，问题就会怕你。”

技术能手竟是“半路出家”

这位技艺精湛的技术能手，竟是走入社会后才从零开始学习的。

1993年，刚20岁出头的查庆国就从老家重庆市开州区渠口镇来上海打工。他当过建筑工人，后来在花店打工，送花时与上海殡葬机构有了接触。1998年益善殡仪馆正缺人手，经人引荐，查庆国进入了这个自己全然陌生的领域。

一开始他干的都是辅助性的力气活，不过这个踏实勤快又爱学习的年轻人很快引起了化妆间一位老师傅的注意，进入益善殡仪馆第二年就把他调进化妆间工作。这时查庆国做的仍是辅助工作，比如记录好每一具遗体冷冻的时间，算好什么时候解冻，以维持最好状态。不过跟过去不同的是，在这里需要触碰遗体，“当时年纪轻，手也会发抖，都是硬着头皮在做。”

师傅知道年轻人心中的顾忌，告诉他这项工作“总要有人来做”，而且虽然会被许多人嫌弃“晦气”，实际上十分高尚：“我们为逝者化最后一次妆，穿好最后一身衣服，让他们体面地离开，家人也会很安慰。这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

理解了工作的价值，查庆国逐渐不再害怕了。好学的他不仅出色完成分配好的工作，一有空就跟在师傅旁边，观察他的化妆手法和技巧，询问各种遗体防腐整容技艺，主动要求帮忙。师傅便正式开始传授他专业技艺和知识，2002年他经历多次实战考验之后，正式“出师”。

在这个特殊岗位上工作，不仅要克服心理上的恐惧，同样要面对许多实际的风险。“出师”不久，查庆国就遇上接运火化非典病人遗体的考验：既要护送染病逝者体面安然离开，也要保护参与工作人员自身安全。他和团队反复研究了全过程链条，切断过程中可能的传播途径，最终确定“双重隔离”防护措施和“定车、定人、定路线、定火化炉、定隔离区”的“五定”工作方法，加上三层关卡消毒措施，让益善殡仪馆顺利完成了非典遗体的接运和火化任务。

“我们的工作需要一次又一次克服恐惧。”历经25年成长历练，查庆国更加稳重细心，也更加坚毅果断，他已经是团队“领头羊”，也乐于把绝活专长传授给同行后辈。他的十余名徒弟都知道师傅的要求：“两心”“三勤”——学习要“专心”“用心”，实际操作要“嘴勤”“手勤”“腿勤”。

特殊行业最关键的是“态度”

与“死亡”相关的任何事物，许多人总是下意识地回避。查庆国理解人们这样的心态，“我知道很多人都忌讳，所以很少参加聚会。就连逢年过节需要走亲戚，我们一般也都是初四之后才去拜访。”他也从不主动对别人提及自己的工作，而这样“潜伏式”的状态，在殡葬行业十分普遍，“这主要是顾忌周围人的感受。”

对于别人眼光，他越来越不在意。“因为我们这一行看多了生离死别，也就更加看淡得失。”查庆国说，这份工作让他更加珍惜当下的生活和身边的人：“生活嘛，不要过于勉强自己，多想好事，豁达一点，过好自己的每一天。”

但他从不看轻自己的工作。不久之前他看了电影《人生大事》，对里面一句台词印象深刻：“人生啊，就像一本书，哪个都要翻到最后一页。有的画的是句号，有的画的是省略号……”查庆国更加笃定自己从事这份职业是“很高尚、很有意义的事情”：“人的一生有精彩也有平凡，每个人无法有共同经历，但终点却都是一样的。我们的工作就是守在人生终点处，为每个人做好最后一次服务，让他们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

有人给了他的职业一个新的说法：生死之间的“摆渡人”。干好这一行，查庆国认为“关键是态度”。“技术可以弥补，但匠心是最要紧的、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