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22日 星期六
三十而立 厄瓜多尔玫瑰(中国画) 身边的沧桑 回首那不勒斯 清苦清苦的味道 跌跤
第19版:夜光杯 2020-05-14

跌跤

甘建华

儿时猴子屁股坐不住,攀高爬低,拆天拆地,却没留下个跌跤的记忆。十多岁下乡,去了皖南山区的建设兵团连队,脚底板下没什么好走的路。有一回,跑到十多公里外看露天电影,深夜冒着瓢泼大雨往回赶,一路黑灯瞎火,脚高脚低,十多名上海知青,相继跌进了路边的水沟,只剩下我,在油滑泥泞的小路上嘚瑟地手舞足蹈。

那以后的人生中,却有了多次跌跤的记录。顶有内容的一次,是在丢弃了国企的饭碗,独自跑到南方谋生时。水花飞溅处是大学生的游泳赛,我挂着两台照相机,在泳池边奔忙,脚下被该死的塑料水管一绊,右膝重重撞击地面,爬起后右腿已不能站立。

幸运的是,有位杏林高手,被指派到战乱后的伊拉克行医后回国,来深圳大学搞课题合作,趁便在我打工的出版中心出本书,封面设计派给了我。这位老师姓刘,出版中心的张仲春主任帮我找的他。他要我到市人民医院拍个片子,然后直接回来。片子出来,髌骨粉碎性骨折。他找来个废弃的冰箱纸板箱,剪出条状的纸夹板,用手在我伤处揉捏一番,将土制的夹板夹住我右腿,用纱布绷带绑住,然后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当时学校已放暑假,我无法按惯例回沪休假,心生焦虑。刘老师胸有成竹:别急,半个月后你就能自己回家。我以为耳朵出了毛病,伤筋动骨不是一百天么?

尽管疑惑,一切还是按他说的做。半个月后奇迹出现,我扔了拐杖,行走自如!回沪途中,因事在长沙逗留,入一果园,见果农正将丰收的蜜桔装车。也是闲得慌,我想起下乡的经历,一时兴起,从果农手中拿过扁担,沿着倾斜的木板,晃晃悠悠将170斤重的两大筐蜜桔挑上了卡车。刘老师事后得知,瞪眼责备我。多少年过去了,回想当时的冒失,至今心有余悸,而刘老师的妙手神技和古道热肠,更令我感佩难忘!

几天前,读到忘年朋友、老作家李伦新自传体新作的部分章节,其中,李老小时候在南京城里跌的那一跤,细思极惨,竟令我泪眼模糊。李老十二三岁上,在萃福五洋店当学徒,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还时时担心被打发回家,成为家乡人戏称的“回汤豆腐干”!这在家乡江宁农村是被人看不起的呵。打烊后学骑自行车,身上磕破皮流着血,满不在乎,只害怕万一弄坏自行车被赶回家。一天下午,老板叫他去银行解款。高温酷暑天,马路渗着黏糊糊的柏油,他在软绵绵的中华路慢车道上吃力地骑行,突然,被一辆疾驶的军用吉普车撞了,跌倒失去了知觉!

一位挑担卖菜的老汉,将他扶起,将自行车和帆布包请路边小店代为保管,扶他去了附近医院……还将造孽的汽车牌号,记在小纸条上给了他。他保存了好多年,却一直没敢去追究肇事者!在国民党黑暗统治下,小小年纪一介草民,到哪去和开军用车的主儿讲理?他躺在病床上,疼痛,委屈,更怕“回汤豆腐干”命运的降临,禁不住泪如泉涌!没过两天,伤口还没愈合,母亲背着他出了院,眼泪汪汪地告诉他,老板传话,回家养伤,以后不要再来店里了!

不久前,见得这样一场景:在水城路边走着,忽听哗啦一声巨响,一辆送快递的两轮摩托,与一辆横穿马路的自行车相撞,双双跌倒在马路中央,摩托车下的人没有了动静,只有一条胳膊在剧烈地痉挛颤抖。“不要跑!”“快救人!”与我在马路同一边,被安全栅栏阻挡住的路人,不分男女老少,愤怒而急切地朝着违规的自行车主叫喊。不知是摔蒙还是被事故后果吓傻了,那肇事人直直地呆立着,在路人严令下,才把摩托车从送货小哥身上移开。昏迷者继续平躺了片刻,像魂灵归来,抬了下脑袋,慢慢用双臂撑坐起来,一张年轻得带着稚气的脸!他摇着晕乎乎的头,捡起手机瞄了一眼,艰难地站立起来。路人要求自行车主送他去医院检查,还有人打了“120”。小哥急了:“不用,我没事!”路人坚持劝说,他只一个劲摇头。肇事人感动地直拍他的肩,他抬胳膊挡开,走两步,蹦几下,扶起摩托,向众人作个揖,急里忙慌赶活儿去了,留下令人感慨的背影。世上谁人不跌跤?个中况味,人间冷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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