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木作

陈鹏举

木作，就是木匠活、木作坊。大木作，指的是建筑，殿堂屋宇。梁思成说，现今还能见到的，最早是唐代的建筑。小木作，指的是家具了，椅案几柜。王世襄说，小木作，明代是最好的。木作，也是到了梁、王手里，才上了学术层面，有了第一部中国建筑史，和明代家具研究。

大明木作，最上乘的，用的是黄花梨料。明代黄花梨，色淡黄，有果香，年代久了，温文近人。黄花梨，又以海南产的最好，所谓“海黄”。海黄原树，现今仅存数十棵。七十年前，上海小木作行家，排的上名字的，也就十来人。这拨人，在意的是花梨木、紫檀木，在意的木作，年份上到晚清。他们说，黄花梨质地不硬，感觉羸弱，是“黄胖红木”。其中国兴，后来去了欧洲，认同了黄花梨。他还知道了，极品小木作，正是明代海黄的。他的欧洲店铺，也改名叫“明清阁”。我还给他写了店招。我去过他上海的家，看他的收藏。明代海黄大圈椅六对、罗汉床一架。圈椅尺寸宽大。罗汉床三面围栏，云纹通透，用料足。说实话，罕见。汪氏笑称，一旦知道了，眼光还是有的。还说，好东西，要带回来。

小木作，江南苏作，北地晋作，都是好的。苏作黄花梨案，身价已是百万、千万金。北地不产黄花梨，最好的料，也就是核桃木了。晋作核桃木案，明代、或清早中期仿明，形和韵也是上佳。二十年来，收入些核桃木条案、画案。大都是崇徽堂留我的。

明代松木龙纹雕小条案，是我母亲看中的。这条案，店主自己在用。母亲说，“今天正好是我生日，能不能把这个条案，让给我？”他笑了。二十年前，新房入住，去虹桥路剑明那里，配了些案、柜。其中有个大画案，两米长、八十厘米宽，不知木料，就是喜欢。后来认识顺富了，请他指教。他说，这画案，好诶。柏木案，松木面板，松柏配。开门是明代的。

所有椅子里，圈椅是文人最喜欢的。坐着不失礼仪，又感觉萧散宽松。曾在冷摊淘到几把。苏作，榉木的。其中一个圈特别大，格局好，可能到明。有天到东台路，进一家书画铺。看见院子里有个圈椅，清早期苏作，榉木，包浆好，藤面坏了。我出了个价。店主说，就收入价给我。他说他是做字画的，字画是他的饭碗。他不能要第二个饭碗。他的收入价很低。我只能依他。

明代“面条柜”，是柜子里最好的。形制上小下大，感觉挺拔、稳当。两扇门左右开启，会自行缓缓关闭。九十年代末，在吴翟路，我找到了一个。明代苏作榉木。年份长了，足底有点烂了，柜身略略低矮。两扇门是一木剖开做的，花纹相同。成器后，相映如屏。指甲圆门沿，温文得体。传世三百多年了，精气积聚。和摊主熟了，再让他去觅。觅来了好几个，都感觉不好。摊主想不通了，有天特地来我家，看原先这件。到今天，我还记得他当时的反应。他嗒然落座，吐了口气，说，“细看原来这么好。”

大明木作，榫卯结构，不用钉和胶水，可以拆卸保存。王世襄收多了，就拆卸了放起来。渐渐地，把自己的家，变成了大明木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