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谈家桥

许桂林

有多少次，我在梦里回到了谈家桥。

在梦里，觉得还是那条土石铺就的路面；还是那座狭窄的，不长不短的小木桥。桥上来来往往的是赶往菜市场的忙碌的市民，桥下是浑浑浊浊流淌不息的苏州河水。苏州河里有摇橹而过的吱吱响的船舶。风摇晃着船尾悬挂的陈旧的灯笼，越来越远去直到最后成为一团灰色的影子。

岁月过去很远了，但我每次的梦中，总是梦见自己在谈家桥买好小菜，赤着脚，沿着苏州河边长长的土路往家走。风很凉，就觉得脚也很凉。苏州河的水翻卷着黑色的浪花，伴着我一直向北走，感觉总也走不到头。往往忽然就会看见路边有搭就的瓜棚，瓜棚边有喝茶聊天的闲人们。恍惚中，就感觉自己走到了沪太路631弄的大门口。再后来，就醒了。

事实上，我所居住的上海沪太路631弄和谈家桥还相隔着一段路。谈家桥之所以多少年来连着我的记忆并让我常常梦见它，是因为它有一个功能齐全的小菜场。

我居住的那一片居民要买菜，全得奔谈家桥而去。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天大地大，早上买小菜就是上海居民最大的事。631弄的家长们忙着上班，买菜往往就交给了自己的孩子。每天天还没亮，631弄的大孩子们就会挎着竹篮，相约着去谈家桥菜场排队买菜。

谈家桥菜场的菜品是很丰富的。价格也便宜。青菜辣椒等基本上都是几分钱一斤。我还记得卖带鱼的小贩把鱼卖给你后，还要拿过去用刀刮去鱼鳞收在自己的小盆里，据说这鱼鳞他还能再拿去换钱。谈家桥的小菜场就是个大世界，每天早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很多奇闻逸事，家长里短，小道消息都是从这里流传出去的。

菜场除了卖菜，周边还是个娱乐场地。什么吹糖球的，捏面人的，卖棉花糖的，应有尽有。最招孩子喜欢的是看西洋镜。五分钱一看。三分两分钱也行。给过钱的孩子眯起一只眼往镜子里看，老板唱着里面镜片画面里展现的故事尽情地渲染里面情节的精彩，往往勾得没看的孩子非看一下才罢休。

我小时候常去谈家桥不仅仅是排队买菜，更主要的是因为那里的小人画书摊吸引我。小人画即今天的连环画。那时候每天的上下午，桥的一边往往摆了一溜小人画书摊。每天放学，我必不回家，背着书包就跑这小人画书摊看书，我是这些书摊的常客。记得看一本连环画一分钱。老板常给我优惠，有时一分钱可以看两三本。《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等等，古代的，现代的，只要书摊上有的，几乎都让我看遍了。有时候下午看小人书，会看到夕阳西下，直到家里人找过来。可以说，我的很多眼界和知识都是启蒙于谈家桥的小人书摊。

后来，我离开了谈家桥这片土地，好多年后的今天，我滞留在上海，抽空又一次前往谈家桥，我的感觉是谈家桥甚至都不像一个梦。桥没有了。桥下的苏州河被填平了。菜市场消逝了，西洋镜看不见了，小人书摊成了过去的岁月，所有的儿时记忆全都被覆盖了。脑子里展现的全是庄周梦蝶的故事。

庄子在睡梦中幻化成为栩栩如生的蝴蝶，竟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人。等他醒来后才发觉自己仍然是庄子，他就很疑惑，自己究竟是在梦中变为蝴蝶呢，还是蝴蝶在梦中变成了庄子自己？

我在谈家桥徘徊，也怀疑，到底是我梦见了谈家桥，还是谈家桥从来就只是我的一个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