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人的情感迷惘与危机

◎傅兴文

读《吟游诗人咖啡馆》时，我仿佛跟着一个导游在他的情感与精神世界里梭游。这位导游的心思极为细腻，善于捕捉情绪和思绪的细微之变，而他的语言和表达能力又是那么精妙，并且在感性的文学语言里穿插着诸多对人生、艺术与世界的理性哲思。不知不觉中，我被一路吸引着，沉浸于几个主人公尤其是男主人公萧朗的思绪与感怀之间。但是，读到最后，却感到一股莫大的失落，仿佛突然间从高空坠落，整个身心无根无触地悬在空中，处于失重状态。

这种状态持续了多天。一部小说何以让人至此？

王斌的这部最新长篇是一部后现代小说，跟传统小说不同，它不是为了讲一个故事，也不是为了描述一个人的命运遭遇，而是一部几乎可以说没有故事的小说。因此，这让我于潜意识中以为将会读到一段有始有终的精彩故事的隐秘期待有所落空，难免产生一种失落。

这只是表层的失落，更深的失落是情感与精神的失落——这也正是这部小说以沉默无语的方式所揭示的一个真相：作为当代人，我们难以避免地陷于情感迷惘、困境与危机之中，也就是情感的失重状态，无法挣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吟游诗人咖啡馆》给人的阅读体验与其主旨恰恰是一致的，实现了形式与内容的统一。

在阅读这部表面上没有什么故事，情节也波澜不惊，却引人入胜、代入感很强的小说的过程中，我们与几位主人公一起度过了一段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动荡的生活，那种生活其实就是我们曾经经历、正在经历，并将继续经历的生存状态：我们戴着平静的面具，走在平静的生活里，内心却在困惑，在漂泊，在挣扎，在呼喊，在追寻，在等待……

小说主要以经过驯化的、较为严谨规整的意识流手法写成，几个主人公的生活和思绪交替进行，既彼此独立，又有所勾连。作品给人如梦似幻、虚实交织的感觉，原因是这部小说借鉴了法国哲学家拉康的“镜像理论”，营造了多重镜像，其中一重是主人公萧朗与其笔下的同名主人公形成的镜像，第二重是书中部分情节与萧朗创作的小说在文本上有所重叠造成的镜像。这两重镜像使得读者如同置身于安装了多个镜子的房间，一时难以分清哪是原像，哪是镜像。有时候，人生与艺术创作不是也会让人产生同样的恍惚之感吗？第三重镜像则由作者与本书主人公萧朗所构成。他们都是为了理想，从影视圈退隐。主人公萧朗的思考与感受，尤其是书中随处可见的对人生、文学、艺术、电影、情感等问题的哲思，大都可以视为王斌的思想投影。比如，他借萧朗之口表达人生与写作的意义和原则：“大多数人一辈子活在被选择的境遇中，而我，将要选择的，是主动的而且可以由自己掌控的人生……我只需要服从我内心的最高原则——真实、坦诚、自由，忠实于心灵的所思所感……”萧朗在艺术追求方面实现了自由，但他的情感世界并不自由，因为艺术只需为自己负责，而感情则是至少两个人之间的事，受到各种因素的干扰，且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那要比纯粹的艺术复杂得多。

从这部小说可以看出，王斌像米兰·昆德拉一样，写小说的目的不是为了讲故事，而是为了表达对人生与世界的思考。这部小说就是王斌探索当代人情感之谜的哲思之作，可以说，其真正的主人公并非书中那几个人物，而是我们的人生与情感状态，是我们的情绪与思绪，是我们的内心世界。

在阅读过程中，无论是作家王斌，还是小说主人公萧朗，都让我想到一个人，葡萄牙著名作家、诗人佩索阿，他们都像佩索阿一样堪称吟游诗人，在表面平静而内里汹涌的生活海洋中，敏锐而深刻地感受、观察、思索、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