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6日 星期六
海上风流今犹在
第16版:星期天夜光杯/记忆 2020-12-27

海上风流今犹在

——那年我拍文化名人

艺术大师刘海粟

刘海粟夫人夏伊乔

万氏三兄弟齐聚寿宴

动画大师万籁鸣

“补白大王”郑逸梅

郑逸梅站在满满当当的书架前

风趣横生的陈从周

◆方忠麟 图/文

近日的一些新闻,把我的思绪带回三十多年前。那时候,我为刘海粟、万籁鸣、郑逸梅、陈从周等海上文化老人拍摄了一组照片,时至今日,已是珍贵的历史记忆……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我还是一个爱好书法的“文青”,我的启蒙老师是陈振卿,陈老师之叔是书法家陈祖范先生。某日,与老师闲聊,祖范先生由王羲之《兰亭集序》而感叹人生之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书肆之书帖画册琳琅满架几可充栋,市人之购存者虽欣其艺事之精而无从浥想其仪表风采,实为书林翰苑之一大憾事,况老艺术家们大都年事已高,抢救“国宝”刻不容缓!遂商议由我和Z君前往拍摄70周岁以上的老艺术家肖像以期珍辑问世,鸿雪留印、代代传后……

之后我手持祖范先生“手函”及富华、陈从周等大师的“字条”,陆续登门拍摄了包括刘海粟、郑逸梅、俞振飞、王遽常、颜文樑、王个簃、朱屺瞻、唐云、应野平、顾廷龙、申石伽、钱君匋、张乐平、万籁鸣等在内的文化名人近百位。

有趣的是,当初我在上海拍这些文化名人肖像时,张艺谋的同班同学邓伟也正在北京拍李可染、朱光潜等大师,这是邓伟以后出版了《中国文化人影录》画册我才知道的,因为那时还没有互联网,消息相对闭塞。

三十五年过去了,虽然这些照片很多是黑白的,而且由于条件所限和保管不善,有些底片出现了斑点,但影像文献价值弥足珍贵。

1 九旬矍铄刘海粟

要拍文化老人,一代巨匠刘海粟理所当然是计划名单中的首选。

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们见到了仰慕已久的艺术大师刘海粟。年届九旬的海老虽行动迟缓,但依然精神矍铄。得知我们的来意后,老人高兴地说:“此事很好,功德无量!”他跟我们谈17岁到上海创办上海美专的种种经历,谈到恩师康有为、蔡元培时充满感情……老人侃侃而谈,声音洪亮时而带着手势;在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交流中,我们面前的刘海老仿佛不再是一位性格豪放不羁的艺坛巨匠,更像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敦厚长者!当我们对海老以近九十高龄还九上黄山现场写生作画的精神表示钦佩时,海老豪情满满地说:“我1918年就上黄山了,黄山和我有缘,我还要争取十上黄山!”

一晃竟35年过去了,当年海老在夫人夏依乔的搀扶下目送我们到门口的身影依然深深留在我的记忆中……

2 “大万老”与两兄弟

一个下午,动画大师万籁鸣先生生日,要我去坐落在南京西路陕西路口的珠江饭店拍照。

大万老(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对万籁鸣先生的昵称)和万古蟾、万超尘三兄弟是中国动画电影的拓荒者和大宗师。大万老60年代执导、全部手工制作的《大闹天宫》更是中国动画史上的一座丰碑。能为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造像实乃吾三生有幸!

是年万籁鸣先生已是85岁高龄的耄耋老人,但看上去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回忆起小时候的夫子庙、秦淮河以及当年在上海弄堂小亭子间兄弟几人彻夜绘制卡通片的情景依旧记忆清晰;谈到后来在重庆为周总理剪影以及和日本动漫大师《阿童木》之父手冢治虫的交情又妙语如珠、幽默风趣,不时引来宾客阵阵笑声。

鉴于万氏兄弟在中国动画史上的特殊贡献和地位,用今天的话来讲,三人中任何一个都可谓业界“大咖”,平日近之不及,今日三位重量级大师悉数出席、同框出镜,实属机会难得!更何况其中万籁鸣、万古蟾还是孪生兄弟,三人加一起年龄足足超过250岁!为此,酒店技师特意用南瓜为大万老现场雕刻了一尊老寿星,那栩栩如生、笑容可掬的形象,引来众宾客啧啧称赞,我也适时摄下了三位大师相聚的珍贵一幕……

3 “补白大王”郑逸梅

文史掌故大家郑逸梅先生人称“补白大王”,在近八十年的文坛生涯中,纵横驰骋,著作等身。我们来到郑逸梅先生在沪西“大自鸣钟”(今长寿路西康路)的“纸帐铜瓶室”,是下午的两点左右,老先生午睡起床不久。印象中这是一间六平方米光景、面北的石库门“亭子间”。“斗室”虽小,宝贝却不少,进门便是一幅意境幽远的吴湖帆纸帐铜瓶梅花图。我们请教先生“纸帐铜瓶室”的由来,老先生微笑着缓缓道来:“我爱梅,笔名逸梅,古人梅花诗常涉及纸帐与铜瓶,船山更有‘铜瓶纸帐老因缘’句,所以斋号暗藏一个梅字。”这间兼作书斋和卧室的房间,除壁上众多名人字画、案头盈尺积稿和文玩瓦当外,就数四周满橱满架的藏书了,以致桌下榻侧全都成了书的地盘。那榻侧的书不断向上“攀援”,据说终因实在堆得太高,某日半夜,书忽然倒塌下来,压得老先生半天动弹不得。

逸梅先生谦逊儒雅、豁达为怀,虽九旬高龄依旧思维敏捷、记忆不衰,看书不戴眼镜,看人双目灼灼。我有一位忘年交胡治均先生是丰子恺的弟子,我跟逸梅老谈起他,老先生连说“认识,认识的”;我见壁上还有一幅高吹万先生“人淡如菊,品逸于梅”的对联,遂告诉逸梅翁,高老先生有一晚辈叫高锌者因为书法好在我系统工会工作,先生略一思索马上回答说:“哦,知道,知道,他喜欢收藏集邮的,前两天还搞了一个纪念高吹万的首日封让我签过名哩!”

我们在“纸帐铜瓶室”待了近一个小时刚准备离开,又来了一波电视台人马要拍郑逸老,因为地方逼仄实在施展不开,所以只好将摄像机架到对面房间“破窗而入”拍摄过来了……

4 谈笑风生陈从周

中国古典园林一代宗师陈从周的寓所,在他所供职的同济大学马路对面的同济新村一栋小楼的底层,一个冬日的上午,我走进陈教授的居所。透过室外水杉缝隙照进来的光线,投射到面积不大的“梓室”,墙壁上挂着叶圣陶、茅盾、苏步青、赵朴初、叶浅予等大师的字画,一下子就将我带入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大师朋友圈”……

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海上艺坛上来。先生曾担任“大风堂”同门会上海会长,所以很自然地就跟我们谈了不少尚健在的大风堂会员如糜耕云、厉国香等画家的一些轶闻趣事。

来给先生拍照前,我曾经听说,陈从周先生脾气大、说话刻薄好骂人,但接触之后,发现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情。陈先生熟悉沪上艺坛掌故文人轶事,对时弊常常嬉笑怒骂,听他讲话别有一种风趣横生之感。比如他对我们说起沪上某一专画仕女画的画家,脱口而出来了一句绍兴口头禅,但在我听起来非但不觉得是“骂人”,反而觉得此情此景用这句绍兴“官话”来形容似乎更加贴切、直率、入木三分!引得我们也忍俊不禁、会心地笑起来。

我和先生边拍边聊,让我没有想到的还有:其实先生自己也会拍照!他告诉我,他曾经用过的相机还是德国蔡司的镜头,他出版的第一本园林专著《苏州园林》里数十幅极具文史价值的精美图片正是用这架相机所拍,后来叶圣陶看了那些意境高远、富有宋词韵味的园林照片后大为赞赏——一下子倒让我这个专门来给大师“造影”的后辈觉得自己是在班门弄斧、不好意思起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相谈甚欢的拍摄、聊天快结束了。虽仍意犹未尽,但我们不敢占用先生时间太多,于是赶紧起身告辞。先生从书桌上拿起刚出版不久的《说园》,郑重其事地用毛笔签好名送我。12月的季节,我握着大师的手,仿佛有一股暖流涌进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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