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个箍桶匠

文/周允中

“箍桶口伐——”“阿有啥坏个木桶、脚桶修口伐——”过去上海人家家侪有勿少木桶，天井里、晒台浪，到处能看到木桶，汏菜、汏浴、汏衣裳，侪要用到木桶。弄堂里，大大小小木桶一只接一只排起长队来，实在好白相。秋冬季节天气干燥，木桶难免松散漏水，箍桶匠个生意就来了。

老底子上海城南门运漕河浪有一座陈箍桶桥，住辣附近嗰有交关侪姓陈，大多数是宁波人，身穿蓝布衣，头戴蓝布帽子，手臂套一副蓝布袖管，一看就晓得伊拉是箍桶匠，据说搿是伊拉祖传个手艺。

箍桶匠个工具有竹刀、竹片、木板等，用木板夹牢竹刀，刨去竹节，再拿竹片劈成一根根细细个篾条，对照木桶，先做出一个圆箍，再用篾片像绳索一样扭转，编成圆箍套辣桶浪，用木槌敲打，一边打，一边转动，一歇歇工夫就修好了。看到有箍桶匠来弄堂里做生活，看闹猛个小朋友就会唱起来：“箍桶师傅本领高，一把竹刀劈几条，篾圈扎紧捆得牢，木桶只只侪修好。”

当年天一冷，箍桶生意最好嗰是去学校、寺庙个食堂和“包饭作”（为客人提供一日三餐个小作坊，类似现在个外卖），伊拉侪用灶头浪个大铁锅煮饭，米饭熟了，就盛辣小木桶里，所以木桶多得摸老老，箍桶生意几天做不光。

我小辰光住个弄堂里有一个箍桶匠，做人邪气和善，碰着邻居有啥困难，侪会去请伊帮忙。伊常常会讲一句闲话：“造房子请了箍桶匠”，意思是有勿少人外行冒充内行。但是，伊总是拍仔胸脯讲：“我勿是洋盘，勿会拆烂污，手艺是老祖宗传下来嗰。”热天，大家坐辣弄堂里乘风凉、茄山河，伊经常讲起外地老家，用粗毛竹做房梁，用竹篱笆涂石灰做墙，比砖头砌嗰还要牢。屋顶瓦爿也用竹丝穿洞编好，风刮不动，水泼勿进，“搿种竹头房子只有阿拉老祖宗造得出来”。我听得服服帖帖。

他儿子海伦比我高一届，经常抽空帮伊拉老头子劈竹片，结果两只手拨竹刺伤得血淋溚渧。辣读书方面，伊老聪明嗰，我碰着啥问题侪会向伊请教。空下来，阿拉两家头经常辣一道白相。

再后来，搪瓷器皿和塑料制品越来越多，木桶用得少了，箍桶生意也少了。有一天，海伦来告诉我，伊拉要回宁波去了。临走辰光，我去送伊，看见伊挑仔一副担子，两边是新买个爆米花机具。伊笑嘻嘻对我讲：“回去爆炒米花，生意一定老好嗰。”

五十多年过去了，我相信后来伊个生意会越来越好，日脚也会越过越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