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见
故事从生命的结束开始。
一场山火,侵袭了万物有灵的森林世界,一棵生长了百年的黄杨树,在熊熊烈火中见证了死亡的阴霾。死亡,一个世人以各种方式回避的词语,被“生命以点点星火在混沌中瞬间消失”的意境悄悄替换,孩子们在绝美的笔调中触摸到这个不得不面对的话题。在漫漫人生旅途中,当孩子们面对生离死别而茫然无措的时候,或许会记起自己在幼时读过的这本《树孩》,想起树孩的漂流史——一个不断被“希望”拯救的英雄史,于是,他可能就有了歌颂生命的勇气。
这是赵丽宏新近出版的长篇儿童小说《树孩》带给我的感动。这部作品,是他第一次以完全虚构的幻想故事创作的小说。
自然造物,生命卑微,在小说里,世界似乎不断吹响死亡的号角:无数生灵在山火中化为灰烬,雕刻家患病而亡,白发奶奶的孙子“小宝驹”早夭,狗狗金绒毛命丧洪水……然而生生不息的大地从未停止过拯救繁复的生命:山火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烧焦的黄杨木被雕刻家妙手雕成树孩获得新生,树孩在流转中成为病危者的救命筹码或失心者的救心良药,机智的小老鼠赶走偷盗者挽救了树孩,忠诚的金绒毛救下了白发奶奶的性命,随波漂流的树孩帮助放生了花鲢鱼,树孩在芦苇荡中重新长出了黄杨木的根须……
生命的循环是你来我往的过程,有死,就有生,这是死亡的意义。我们无力更改,也无可挽回,但生命中充满了“碰巧”的偶然,偶然的相遇又会带来必然的改变。在这必然的改变中,难能可贵的是我们总能溯源最初的痕迹。这些,都是赵丽宏隐藏在一个简单而质朴的故事背后,深刻而丰厚的意蕴。树孩在流浪中与万物沟通,从他们身上学到关于生与死、变与不变、偶然与必然等哲思性的辩证话题,而这个看似荒诞的“万物沟通能力”能够让阅读《树孩》的人,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愿意相信的理由,就在于不同物种之间彼此“真诚的感受”。放下书的那一刻,我全身的毛孔似乎都舒张了,触觉变得灵敏,内心变得柔软。
黄杨通过叶尖的颤动传递情绪,木雕从眼眶中渗出泪水表达悲伤,基于现实主义的大胆想象最终落在务虚的“感受”之上,使得世间万物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感知这个世界并与其他生灵交流成为可能。怀抱诚挚的爱去亲近天地,我们可以听见一颗种子正破土而出,一滴露珠正跌入池塘,一只雏鸟正嗷嗷待哺,一轮孤月演绎着阴晴圆缺。这是生命的权利,也是《树孩》在文本中为每一个孩子的心灵埋下的美好种子,更是潜藏在每一个中国人基因里的东方美学密码。
赵丽宏说,写《树孩》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舍不得写完的情绪。哪位读者又舍得放下这本书展呈的美好世界呢?童话在众多文学形态中独成一脉,是因为它能通过整体的寓意和抒情,将幻想和现实熔铸成一个象征的实体世界,我们阅读童话的过程,就是抵达内心理想世界的过程。
有人觉得看《树孩》会想到《木偶奇遇记》,那是一种叙述层面上的成长故事类型,的确,孩子们在追随树孩漂泊历险的过程中理解这个世界的善良、智慧、贪婪、嫉妒、忠诚等人性百态,但更贴近于《树孩》审美取向的是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只不过,同样是唯美主义的抒情童话,赵丽宏的《树孩》用诗化的语言营造出一个更纯粹、更灵性、更东方也更超然的意境。
站在2020年的年初,没有谁能预料疫情将以如此态势肆虐全球。心中构想多年,赵丽宏的这本书就在这一年间创作完成,有关生命的奥秘,都潜藏其中。
这是儿童文学应有的姿态。不是俯视的说教,也不是俯就的讨好,赵丽宏说:“我写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都要求自己变成一个孩子,用一个孩子的眼光和心思来表达。这不是装出来的。”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因为主要读者是孩子,就放弃故事本身的延展性。
赵丽宏将他质朴而诗意的个人风格融入《树孩》的故事氛围,创造出一部与他之前“童心三部曲”(《童年河》《渔童》《黑木头》)迥然不同的儿童文学新作。他以诗人惯常的直觉,敏锐捕捉到自己对于生命的体察,将这份情绪化作创作的喷泉,然后细细咀嚼,慢慢反刍,以张弛有度、不疾不徐的笔触娓娓道出一个树孩的漂泊成长史,吟颂了一首奇妙的生命赞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