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8日 星期一
秋日早晨(诗二首) 云山系列(纸本水墨) 石榴的记忆 老天送来的葡萄 从北京月饼说起 第四个也是火枪手
第11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1-09-19

第四个也是火枪手

西坡

近日,陈子善教授发表《不该漏了施先生》一文,吁请“研究现代翻译史,不该漏了施先生(施蛰存)”。由此,我想起和施先生的情况颇有异趣的是,研究近现代翻译史的学者绝对不会遗漏而读书界却不甚了解的一位翻译家。那个人,就是伍光建。

伍光建(1866-1943),字昭扆,号君朔,广东新会人;毕业于天津北洋水师学堂第一届驾驶科;入选清廷第三届派往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深造;归国后任北洋水师学堂教习;清末民初在海军部、财政部、总统府等担任高级顾问,后专事翻译。

甲午战争爆发后,伍光建出于义愤,主动请缨,最终因深度近视而未能如愿。此事,也许对个人而言错失了报效国家的机会,然而毕竟为中国保存了一颗日后成为翻译大家的种子。

中国近现代翻译界可称大家的,学海军(水师)出身的居然不少,比如严复、鲁迅、周作人、田汉……当然还有伍光建。这是个非常值得研究的现象。

伍光建一生翻译了130多种外国著作,总字数达一个亿。

那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数字!如果让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恐怕一生都抄不完。

康有为有诗捧林纾:“译才并世数严林,百部虞初救世心。”想不到竟惹恼了译界巨擘严复:天下哪有一个外国字不识的译才?我才不屑与林为伍呢!

那么,谁配呢?不用说,伍光建。

与严复侧重哲社、林纾侧重文学不同,伍光建的译品覆盖了文史哲数理化。其中最早,最出名,最能代表其翻译水平、风格的译作,便是大仲马的《侠隐记》(今译《三个火枪手》)和《续侠隐记》(今译《二十年后》)及《法宫秘史》(今译《布拉琪龙子爵》)。

凑巧的是,林纾最著名的译作是《巴黎茶花女遗事》,小仲马著;伍光建最著名的译作是《侠隐记》,大仲马著。大仲马是小仲马的爹,但在中国先出名的却是儿。

说来有趣,仲马,法文原作杜马(Dumas),大概由于林纾是福建人,闽音读作“仲马”。这种不准的对音,也影响了伍光建,萧规曹随,以致他一“仲”到底。

伍光建在近现代翻译史上之所以有着相当崇高的地位,有人认为是他开创了采用白话文来翻译的先例。对此,我稍有异议:《侠隐记》于1907年7月初版,而吴梼用比较纯粹的白话文译出高尔基《忧患余生》则在1907年正月二十五日,故伍译“最早”之谓并不可靠。但相较而言,伍的白话确比吴的白话更“白”、更成熟、更流畅,几乎与当今人们使用的现代汉语没有什么代沟,这才是亮点。须知,1907年,还在光绪年间呢,诗坛由同光体主导、文坛为桐城派把持,用大白话写文章,简直离经叛道。为此,他受到大力提倡用白话文的胡适大加推崇,便不奇怪了。1918年3月15日,胡适发表《论短篇小说》的讲演,说:“我以为近年译西洋小说当以君朔所译诸书为第一。君朔所用白话,全非抄袭旧小说的白话,乃是一种特创的白话,最能传达原书的神气。其价值高出林纾百倍,可惜世人不会赏识。”如果有人认为胡适因“爱屋及乌”而偏心的话,那么,徐志摩约伍光建为新月书店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绝非偶然了。当年,新月书店在《英文名著百种丛书》的广告中称:“伍先生是当今国内最有经验的翻译家,其译笔极为灵活,往往遇顶困难的地方,能有传神之妙,为原著机警灵敏的对话生色不少。”我很怀疑此乃出自徐志摩手笔。1937,茅盾发表评论指出:“我常觉得伍译在人物个性方面总是好的,又在紧张的动作方面也总是好的。而对话部分,尤其常有传神之笔。”钱锺书的老师叶公超甚至以为,英国哥尔斯密的《诡姻缘》能由伍光建这位“翻译的老手”来译,“是读者修来的幸福”。

那么,是不是伍光建没有林纾、严复那样写古文的根柢和才具,转而专注于白话文呢?这个理由不存在:一是他受教于严复,得到过严格的古文作法训练;二是1918年他为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植物学大辞典》写序,用的便是极为典雅的文言,令进士出身的张元济十分佩服。

董桥曾在“夜光杯”上撰文提到,胡适给伍光建写信,提到:“先生喜用‘啦’字代‘了’字,鄙意以为凡全用北京语之文字,应用‘啦’字,但普通白话文既不全用北京语调,似宜仍用‘了’字……”反映出伍光建十分自觉地尝试往通俗化、口语化方向靠拢的努力。

我们不妨撮录《法宫秘史》(1908年出版)中的一节,以便更直观地领略伍译的风采:

路易赛写完了“洛奥尔先生”几个字,停了笔问道:“我往下写什么?”孟太理道:“你心里想什么,就写什么。”路易赛道:“你一定晓得我心里在那里想什么。”孟太理道:“你想的是一个人。”路易赛道:“孟太理,你看我真是想人么?”孟太理道:“路易赛,路易赛,你的蓝眼睛也有大海的蓝水一样深,我去年在布朗地方见过大海。我说错了,大海最是难测的,你的眼睛同天上的蓝色一样深。”路易赛道:“你既然能看我的眼睛,自然也能看我的心。你看我现在心里想什么?”孟太理道:“我晓得的。你心里并不要说洛奥尔先生,要说的是我的宝贝洛奥尔。”……

达达尼昂是贯穿大仲马《三个火枪手》《二十年后》和《布拉琪龙子爵》等小说的主要人物,他与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三个火枪手是生死与共的兄弟。通过伍光建的译文,我们分明可以看出其实还有一个“火枪手”——第四个火枪手,一直与达达尼昂结伴而行。那个人,就是伍光建:中国近现代翻译史排在第一序列、能够“火力全开”的译手。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