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动
1991年,我调至《人民警察》当编辑,那时杂志办得非常红火,每期发行几十万份。那时没有电脑和传真,闵行公安分局局长助理戴民在严寒的冬天,骑两轮摩托,膝盖上戴着护膝,风尘仆仆地从老闵行土路上飞驶而来,送上热气腾腾的稿件,我马上编发。
一般写新闻的人多是靠精彩故事抛材料,文字枯燥,而戴民写的东西,善于讲故事,并注重捕捉细节,且文采斐然,可谓是出手不凡。那时都是手写,抄写在方格子文稿纸上,叫爬格子。戴民一手楷书写得漂亮潇洒,字如其人,人也英武潇洒。发现了一位公安实力作者,喜不自禁。
当责任编辑时,最头痛的是头条文章。我大胆地请戴民出山,他没有犹豫,勇挑重担。不足的是戴民是分管闵行刑侦队,仅有分局的材料显然不够,于是,我先采访了许多分局刑队,取得第一手资料后,请戴民突击写稿。为了赶时间,我们商定,晚上到我家来写稿。
入夜,戴民骑着摩托车赶到华亭宾馆附近、我当年新婚住的小屋。我泡上新茶,先告知写作要求,然后,戴民开始熟悉材料。我陪至深夜12点,已是头昏脑涨,云里雾里,呼呼睡去。半夜醒来,见他一手捏着香烟,一手秉笔疾书。我赶紧起来给他添水,劝说他:“休息一下。”他正写到兴头上,头也不抬地说:“没问题,阿拉搞案子经常通宵。”
翌晨,等我醒来,已是晨雾微茫。一篇名为《大追捕,刑警的潇洒和无奈》大功告成。我们在弄堂口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各奔东西。没想到戴民不负厚望,主编老周连连赞叹:“好稿!不但故事鲜活精彩,文笔生动,而且富有思辨色彩。”
从此,戴民被列为骨干作者。那时没有高架,也没有小车,为了去闵行约稿,我一大早出门,坐上4元钱中巴,屁颠屁颠地坐了两个来小时车赶到闵行分局,刚走进戴民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他接到电话,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放下电话,他摇头叹气地说:“发生凶杀大案了,我必须去现场。”
戴民开车把我扔在他家里,取出我向他推荐的《文化苦旅》,说:“你先看书,等我布置好再来接你。”说罢,匆匆赶去破案。直到暮云四合,他才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内疚地说:“人命关天,今天只好委屈你了。”我劝慰他:“破案是刑警的天职,兄弟当然理解,我回去了,你抓紧去忙吧。”戴民眼睛一瞪,不容置疑地说:“不吃饭怎么行?”他拉我来到一家小饭馆,聊起了余秋雨的文化散文,他随口就能背出书里的许多金句,我暗暗佩服他的记忆好。
听说戴民麾下的一位老刑警积劳成疾,病危住院,他安排队员轮流陪夜,因其女儿尚小,率先捐款1000元。在他的感召下,队员们纷纷捐款,感动得警嫂泪水涟涟。我为戴民如此体恤部下而感动,请他写篇文章。他写来的文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上海影城刚竣工,听说圣诞节放通宵电影,我花了100元托朋友买了两张票,请戴民吃四道精神大餐。他一听大喜,马上赶来。第一个电影是《闻香识女人》,帕西诺演的军人,令人拍案叫绝,堪称经典。我看到半夜呼呼大睡。翌晨,电影剧终,戴民眼里布满了血丝从电影院走出来,我俩来到马路边买了两副大饼油条,各自赶去上班。
多年后,戴民出任市公安局治安总队总队长,整天忙于工作,彼此疏于联系。有一天他突然来电,请我赴宴。赶去一看,余秋雨教授也在座。余教授听说戴民读了那么多书颇感惊讶,好奇地问他:“你工作这么忙,哪来时间读书?”戴民说:“每天不管睡得多晚,总习惯翻几页书,遇到好书就看到半夜,甚至通宵。”余教授说:“你是个儒将,大都市的警察领导都应像你一样注重学习。”
警察是个铁血的职业,更需要文化的滋润。我发现但凡爱读书的警察,做事特别有人文情怀。从戴民的文字里可以看出,他办案与其他刑警不同,别人审讯不出穷凶极恶的对象,他却能把话说到嫌疑人的心里,最终嫌疑人服服帖帖缴械投降。我问戴民:“你有何诀窍?”他颇有感悟地说:“不能靠板着脸训斥,盲目乱审,应了解对象的心理,只要抓准其心态,点到穴位,且以平等的态度对话,他才会服气认罪。”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