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在人间

徐慧芬

他摇摇晃晃，步履艰难。汽车到站停下来，打开的中门恰好对着要上车的他。那位上了点年纪的司机边招呼他慢点，边提醒他上车后口罩戴好。我坐在车门对面座上，见他艰难的样子，想伸手扶他一把，不料他身体晃了一下，又平衡了。

车上人少，靠他最近的双人座空着，他竟然舍近求远挪几步摇晃着挨到我边上坐，这让我感觉奇怪。这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手哆嗦了好一阵才戴上了口罩，接着和我攀谈起来。

“阿姨侬到哪一站下啊？”我说了站名，他即刻有些兴奋：啊，我也是这站下去，到医院去配点药！他说话很吃力，声音忽高忽低，还断断续续，头不停地摇摆，两只手也始终在抖动。

我问起了他的病。他说，是帕金森，读高中时就得了，开始还是比较轻的，后来严重了只好停了学，也一直没有工作过。不是我不想工作要啃老，实在是我这种毛病能做啥生活呢？又有哪个单位肯收呀？他向我解释，告诉我，他父母就他一个独子，十多年前，父母把他们居住的一套两室户老公房卖了，另买了间一室户给他住，余下的钱老两口到郊区买房子住下了。现在父母每隔一个月上门来给独居的他送点生活费，其余的事情他们都不管。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记。问他，你离开父母一个人生活日常家务等能行吗？哦，可以的，烧饭汏衣裳我样样自己做的，就是做得慢，弄点饭菜要大半天，但像我这样的情况再难也要坚持锻炼的，样样不肯动，肌肉萎缩得快，人就要瘫掉的。我每周到医院去一次开点药，顺便和医生讲讲话，隔一天去超市菜场买点东西买点菜，也顺便和营业员讲几句，他们都认识我的，我晓得自己的病，如果一直不讲话，以后话也不会说了。

那你也可以经常和父母通通电话呀，我说。哦，我们不大通电话的，他们经常要去农家乐旅游的。你父母电话也不打给你？见我诧异，他对我说了这一番话：唉，我爷娘也够倒霉的，他们是老知青，在农村吃了蛮多苦，好不容易回城结了婚，却生下了我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多少伤心呀，他们看到我这副“触气”的样子，心里一定是不好过的，所以只好眼不见为净啦，我很理解他们的。

我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好对他说，那你只有好好照顾自己了。他说是的是的，我照顾好自己，也是让爷娘放心，他们毕竟是古稀老人了，老了又靠不上儿子，我当然也要识相点，少给他们添麻烦。他想了想又说，现在医学越来越发达，说不定再过几年，我这种疑难病也能治好了，那时我的日脚就好过啦，所以我现在要尽量锻炼自己，人虽然摆不平但不能躺倒……他絮絮叨叨结结巴巴又说了不少，眼睛里却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