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自己的歌

毛时安

3月13日深夜从微信朋友圈得到“著名男高音歌唱家李光羲去世”的消息，非常震惊。

因为友人郭小雨的关照，我应邀担任集聚了一大批文化名家的西湖文化俱乐部的学术主持。曾有幸多次与自己心仪的男高音歌唱家李光羲见面。去年5月西湖文化俱乐部举办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诞辰《文化代代相传》的书画展。24日当晚，小雨女士在西郊宾馆设宴。

知道李老要来，我和马莉莉、宋怀强都很兴奋。我们这代人都是听着他的歌长大的。老话剧表演艺术家雷恪生，也是他的歌迷。92岁高龄的李老在女儿、上海音乐学院声乐教授李棠陪同下，风尘仆仆，专程从北京赶到上海。一进门就打招呼，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依然声如洪钟。李老还是那样高高的个子，挺直的身板，穿着浅色短袖条纹T恤，满头茂密的灰白头发，一脸慈祥亲切的笑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位九十岁出头的老人！

落座不久，李老急了起来。匆忙中，拉杆箱忘在车上了。他说，主要是演出服在箱子里。我们见他着急，都安慰他，没事没事。李老说，这是最重要到事，演员上台，一定要仪表端庄，对得起观众啊。直到说箱子已经放到大堂了。他这才放下心来。

我是一个痴迷的音乐爱好者。当年他在《东方红》中演唱《松花江上》的英俊形象和漂亮的男高音音色，迷住了年轻的我，直到今天依然历历在目。他演唱了六十年的《延安颂》，宽广而深沉，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犹如大山深处飘来的樵夫的歌声，每次路经长安街头都会响起他《北京颂歌》的雄伟壮丽。在那些迷茫而看不见未来的长夜，我一个人在工人新村的月光下反复唱过这些歌……一个人能终生迷恋、热爱一个艺术家，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李光羲演唱最脍炙人口的是他《周总理，你在哪里》和《祝酒歌》。1976年中国站在历史转折的路口。年初周总理逝世，全国悲痛。“四人帮”不许人民悼念自己的总理。

一首柯岩作词、施光南作曲的《周总理，你在哪里》经李光羲首唱，立即传遍了大江南北。李光羲含泪演唱，真假声结合，营造了人民大声呼唤周总理和高山大海森林大地回声交融的庄严深情的意境，真切表达了历史瞬间的人民情感。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不久，他又以一首欢快热烈的《祝酒歌》，唱出了亿万人民“胜利的十月永难忘”“八亿神州举金杯”，不可遏制的内心喜悦。可以说，他的歌唱，是一个大时代永恒的声音记忆，是屹立在中国改革开放道路上，用歌声标记的历史书签和界碑。

去年5月25日，书画展在刘海粟美术馆开幕。大家觉得他那么大岁数，又旅途劳累，有人建议他可以对口型。李老二话没说，一句话，歌唱家一定要真唱，不能假唱，要对得起听众！

他第一个登台，深色西装，银灰领带，裤线笔挺，九十二岁高龄，引吭高歌《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虽然高音略有气息不足，但全曲唱得满功满调，唱得大家心潮澎湃。可以想象他平时的练声的刻苦。

演出结束，我祝贺他，他送了亲笔签名的《李光羲演唱专辑》碟片，是自费录制的。很多年前，我收到孙道临亲笔签名的朗诵碟片，也是自费录制的。他们这代艺术家就是这样，低调谦和，不肯动用社会资源，不愿惊动他人。让我惊讶的是碟片里除了《北京颂歌》，居然有他演唱的流行歌曲《小苹果》《让我欢喜让我愁》，还有京韵大鼓《大西厢》、京剧《打龙袍》选段《龙车凤辇进皇城》。一个老人的艺术观念如此的开放、年轻！我曾有幸在美琪大戏院聆听他演唱的《祝酒歌》和歌剧《货郎与小姐》中的《卖布谣》。作为一个经典歌剧的男高音歌唱家，李光羲音色不但既华美又朴实，而且吸收了民族声乐和戏曲的唱法，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卖布谣》的尾声显然借用了戏曲的润腔，高亢之余还有委婉细腻。

碟片封面是老作家冰心的题词“唱自己的歌”。确实，这个海河的儿子，一辈子就是唱自己的歌，为人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