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让·推诿·失态

扫一扫,关注“夜光杯”

吴其尧

《阿方索和加斯东》是1901年刊登在纽约一份报纸《纽约日报》（New York Journal）上的连环画，阿方索（Alphonse）和加斯东（Gaston），这对法国朋友在日常生活中互相谦让，过分客气。无论走到哪里，两人都会互相推拉着说：“您请！”“您请！”“您请吧！”“不，还是您先请！”在十多年的交往中，两人每每谦让有加：“您请，阿方索。”“不，还是您先请，亲爱的加斯东。”连环画里的阿方索身材矮小，加斯东则人高马大，形成鲜明而滑稽的对比。连环画刊出后竟产生了始料不及的影响，英语中从此出现了“阿方索和加斯东做戏”（Alphonse and Gaston act）、“阿方索和加斯东套路”（Alphonse and Gaston routine）和“阿方索和加斯东综合征”（Alphonse and Gaston syndrome）等令人莞尔的表达方式。这些表述都是指双方过于客套，而且互相谦让已不成其为美德，而是不肯居先、互相推诿了：在对方没有行动之前自己绝不行动。因此，这些表述都带有了贬义色彩。

英语里还有“长者在前、美人在后”（Age before beauty）和“珠玉当前、猪猡断后”（Pearls before swine）的说法，表面是谦让实则却是得利不让人，有时甚至进退失据。两个男人同时抵达某地，其中一位年事稍高，一位相对年轻，走到门前时年轻人颇为潇洒地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地说道：“您先请！”年长者则回应道：“谢谢！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时，那位年轻人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Age before beauty”，两人相视一笑，这种情形属于正常的礼仪，年轻人还恰如其分地幽了一默。但是下面的情形就显得得利不让人了：两人乘坐公共交通，车厢里比较拥挤，男人看见有一个空位，抢在女人之前占了位子，落座之后 还 说了一句“Age before beauty”，貌 似 幽默，实则令对方尴尬，在他人看来男人的行为是失态。据说美国有两位女作家，都以尖酸刻薄而闻名，一位是诗人多萝西·帕克，另一位是剧作家克莱尔·卢斯，帕克年长于卢斯。两人同时被邀去某家酒店参加宴会，那天也真是冤家路窄，两人走到门口要进去时互不相让，最终年轻的克莱尔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她扬了扬手说道：“Age before beauty”，她自以为得利了，谁知多萝西不客气地箭步跨进了大门，回敬了一句：“Pearls before swine”，两人从此交恶，当时的举动也属失态。

“Pearls before swine”是英文里的一句习语，源自《圣经·马太福音》：cast pearls before swine，中文意思是：“对牛弹琴”或者“明珠暗投”。2007年夏天，我曾经在美国大学里进修，有一次去华盛顿参加活动，进入现场时，我和一位美国教授互相谦让，我决意要体现作为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坚持让美国教授先行，结果美国教授就颇为幽默地说了一句：“Pearls before swine”，我无奈只好先走进大厅。事后想想，那天还是失态了，应该说句“Age before beauty”，让美国教授先行，毕竟他要年长我很多。

谦让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这一点不遑多说。最近读《世说新语》，读至《言语篇》第56则，发现魏晋时期的人不但善于清谈，而且还颇具幽默感。简文帝司马昱担任抚军时与桓温一同入朝，司马大将军位高权重且年高德劭，大将军“相让在前”，桓温“不得已而先之”，于是说道：“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简文帝则回复道：“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桓温和简文帝的对答都引自《诗经》，前一句的意思是：我手执丈二长殳，做着国王前驱。后一句的意思是：不论谁卑谁尊，都随着鲁公向前迈进。龚斌先生校释的《世说新语》里说：古人相逢不争道，乃谦退之美德。简文帝和桓温对答之间尽显风度，都没有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