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农
继华光开画墨梅风气之后,墨梅高手要算南宋的扬无咎了。而以“墨梅擅天下,身后寸纸千金”的他,生前作梅也颇自负。不过,他颇具野逸之气的梅花却得不到宋徽宗的欣赏,且谓之‘村梅”。“村梅”者,在赏鉴上自然与官家的“宫梅”不在同一层面上。
扬无咎倒也一派乐天,那就自谓“奉敕村梅”吧。这个感觉让我想起了当年刘海粟先生。他年轻时,有人讥讽他是个“艺术叛徒”,他却不怒反乐,不仅全然接受,并请人镌印以自况。徽宗擅绘事,亦喜画梅,从传世之作来看,梅枝秀丽,赋色古雅,布置停匀,想来宫廷中的梅树自然有专人整修,不似杨无咎所欣赏之梅,“大如数间屋,苍皮斑藓,繁花如簇”。君王与隐士,因身份与处境的差异,审美立场自然不同,在艺术上倒也一时难以分出孰是孰非。
所憾没见到传世有扬无咎“苍皮斑藓”的画作,所见之图,梅枝野逸,水墨渲染简率,颇有禅意。
明代的徐渭他们将野逸一派的写意画梅推上了一个高峰,真是大放异彩。到了石涛与八大,写意画梅更见成熟,高峰之后又见奇峰。
如果说山水是石涛的正业,那么画梅只是他的遣兴而已了。在一个光风雪霁的冬天,独自策杖,见荒村野店周遭的梅花早已是烂漫一片。立定老树枝柯下,拈毫写生,下笔一别山水丘壑之营构,简率淋漓。回到寺院,画兴引诗情:“怕看人间镜里花,生平摇落思无涯”,出家的是身,“旧王孙”那“愁惨”的况味,仍不经意间浸染了他笔下的梅花图。
到了清代中期,“宫梅”式微,已无宋徽宗的“格物”气象,剩下的就是赋色艳丽了,再往下,更是几近乡愿了。幸有文人画家们的努力,金农的拙梅,高凤翰的古梅,李复堂的奇梅……才力挽了局面,续写了灿烂的画梅史。
家藏一墨,一侧是古梅一株,老辣刚健,上题“一生知己是梅花”,另一面款为“吟香外史雪琴家藏”。此墨的主人,是彭玉麟,清代画梅史上另一位痴情男儿。因为青梅竹马的“梅姑”,嫁给他人因难产而亡,“彭郎”哀伤不已,发誓要画百梅以寄对“梅姑”的深情,因彭玉麟于兵务之余画梅,一别文人清逸,老枝铁骨,人称为“兵家梅花”。
再往后呢,清末出了个吴昌硕,下笔即天纵浑古。“曾于友人处见吴缶庐(吴昌硕号缶庐)所画红梅,古艳绝伦”(齐白石语)。野逸画梅不意间反为客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