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润石
那是1962年,十七八岁的我,好动,什么都想玩一玩。叔伯们罱泥挑河泥,趁休息抽烟,罱泥船空着停着,上船抄起罱篰罱上几网篰,老把式蹲在滩上指指点点,当我将罱网篰提出水时,他们会吆喝着:送出!猛提!转身!喊了几次,他们说:可以了,可以了。意思是有点像了。有伯伯说:钩侬顶上来,能不能熬上半天一天。都是老骨头老腿了,得有几个青年了。
也许老把式的话进了队长的耳朵,安排我去罱泥队伍。
和我搭班的是荣祥哥,比我大十来岁,是农活的好把式。放下犁就是耙,抛粮撒种样样行。他把罱篰、滑勺、泥桶准备停当。几艘罱泥船停在老蒲沟滩边。船很小,是一批定制的小木船。荣祥哥的罱篰稍小较轻,适合我使用。两根竹竿略细,我手掌小驾驭不了粗竿。两边刮片很薄,制作得精细实用,罱泥人要几百上千次的提上放下,重了太累。
老把式们很上心,叮嘱我:“罱篰插到底,夹泥别松手,河下慢慢提,河面快上手,千万别拉钩。”他们知道像我等小青年干活粗糙,手忙脚乱的,罱篰的边角勾上船沿,白费劲不算可能还会拉下水的。
罱泥在老蒲沟,熟悉的河沟。周遭的楝树、杨树、摇摆着的芦苇、枯萎的蒿草,甚至知道滩上隐隐可见的蟹洞、蟛蜞洞。夏天,我常在老蒲沟里捉鱼摸蟹,秋天划着红脚桶摘红菱。
小船有节奏地随着罱泥篰的收放摇动着,入冬来第一批罱泥,经过一年的冲刷,农田的浮土夹杂着枯草烂叶,长时期的腐殖,黑淤泥厚厚一层,一罱篰下去,一夹一提,河泥分量很重,竹竿靠着船沿,借着水的浮力,慢慢拉上来,待到罱篰快要露出水面时,双手稍往外送出,又用力提起,以腰背的力量猛一转身,把罱网篰送入中仓内,张开双竿,一网篰乌黑发亮的淤泥滚入仓内。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没半点拖延和犹豫,也没被船沿挂牢网篰。
我喜欢水,喜欢小船,喜欢罱泥,喜欢这一开一合、一紧一松、一提一放的活儿,有趣。按照爷叔们的口诀操作,很实用,也很利索。时不时还会有点小惊喜,网篰一松,河泥里突然会蹦出条小黑鱼、鲫鱼、小虾来,哒哒哒地在淤泥里蹦跶不停。劳动之余的额外收获让我很兴奋。
拷完了最后一船泥,上岸换班。我有点难堪了。叔伯的鞋上、裤上都清清爽爽。唯有我,沾了不少泥水,点点斑斑的。我知道这是和叔伯们的差距。好在叔伯们异口同声:第一次,不错,蛮像样的。我的难堪相才好了些。还好,母亲为我特制了一双多层上浆白色土布袜子,很厚,沾点泥洒点水也不冷。
搭子更换,轮到我挑河泥。泥桶不像水桶,稍小,上口比底桶稍大,便于把泥泼出。挑泥的功夫不在挑,在于泼河泥,既要泼得面积大,均匀,还要注意别把鞋、裤泼湿了。泼洒泥水时,腰部作用很大,注意着叔伯们水沷撤泥桶的功夫,一手紧抓泥桶的绳襻,一手扣住桶底,弯着腰,身子一扭,像极舞蹈演员的扭腰动作,双手随着身子从右到左一转动,把大半桶河泥泼拉出去,剩下的一点泥水垫空当,补不足。
看他们泼拉动作麻利、干脆,洒得那么匀称。可自己动手,动作笨拙僵硬,泼的面积小,一片厚一片薄,让我不禁头冒热汗脸发烫,感觉比罱泥难多了。应了老农的一句话:“看人挑担不吃力,自上肩架嘴要歪”。边上的叔叔看我有点窘相,连说: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叔叔的安慰让我宽心了些,我便每担都跟在叔叔后面,看着他如何抓桶、扭腰、泼桶、补不足,一担接一担,一桶洒一桶,半大畦下来,有点像了,脸上的窘相也平和好多。
河泥盖上了一片片麦苗,麦田里发出一阵“嘶嘶”的吸水声,好似孩儿吸吮着奶汁,黑河泥多肥啊!泥水像泼洒在田野上的水彩,慢慢地渗透开来,大地、麦苗舒坦了。记起老队长挂在嘴边的话:“麦子盖上泥,防冻又肥田”“人冷穿衣,麦冷盖泥”。可不是吗,我仿佛听到泥土和麦苗抿着嘴微笑:多温暖的被子啊!
恍惚中,我期盼着麦子丰收了,母亲会炒些上等的麦粉,书包里塞上一包搅拌好的麦粉糊糊,喷香,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