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敏华
36年前的暑假,我跟老公突然想到黄山一游。那时的通信、交通、衣食住行各方面都没有现在方便,旅游业更是将兴未兴。我读研前在皖南工作过三年,就跟原单位联系了一辆车,让我们搭乘到广德,可以近一半路。那年月没有拉杆箱,一人一个旅行袋,里面塞些个替换衣物、水杯零食,记得当年袋装斜桥榨菜刚上市,带了几包,便扛着走出小区邻居艳羡的眼光——人家说:“瞧人家夫妻俩都是老师,暑假一起出去玩,啧啧!”
不料一到广德就出状况:下午没有去黄山的班次。只好找附近小旅馆住一宿。就这一宿,大暴雨倾缸子而下,一刻也没停。第二天一早到车站:“有到黄山的车票吗?”“中途一座桥冲垮了,不能去了。”“那……有去上海的车吗?”“也停运,洪水把公路淹没了。”“那……有离开广德的车吗?往北往西都行。”“没有,统统没有,所有的长途汽车都停运了。”
广德成孤岛了,怎么办?看着街上蹚水纷纷作鸟兽散的当地人,我已六神无主。还是老公清醒,找了位老人指点迷津。老人知道了我们来旅游,先关照“对人不要提旅游二字”,省得人家反感;又说:一直向西,有广德唯一的一座小山,地势高,可以去山上一避。“山上有房子吗?”“有,有所中学。”
谢过老人家,马上向西挺进。路上的水渐渐深了,不知哪来的巨大轰鸣声让人如聋如哑。塑料雨衣根本抵挡不了风雨,稀里哗啦地随它去了。同向而行的有一队小学生,大概因发大水停课回家,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还打起了水仗,“水弹”不长眼,打得我俩越发成落汤鸡,连旅行袋都湿漉漉的了!前面领队的老师看不过去,跑过来训斥两句。我们没生气,因为在孩子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时候遇台风大雨,在弄堂里打水仗的情景;也回忆起北大荒当乡村教师时,冬天刮大烟泡送学生回家的往事。灾难来袭,为师者肩负重任啊!
水越来越大。渐渐的,人站不住了,一个劲地打旋。前面一座桥,水早就没过了桥面,哗哗地流成个激流险滩。上游有什么东西冲下来,瞬间到跟前,一头小猪!这时,我腿发软,不敢向前迈进了,哭咧咧地跟老公说:还是退回去吧,到车站再想办法吧。老公一把揪住我,目露凶光,对着我一声高过一声地吼:“走,走!走——!”我感觉到了非同寻常,老公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现在还偶尔戏称他为“救命恩人”)。小学生们也给我做出了榜样:他们哗——哗——地划水而过,勇敢地过桥而去,水流从他们的两腋穿过。我的勇气也上来了,跟着走、走、走,不去看河面上冲下来的黑点点,只看孩子们快速迈动的小短腿,与老公头上濡湿飘摇的卷发……
终于走到了山顶。在那所中学遇到了两位好心的上海籍老师,复旦毕业的老大学生。他们安排我们住进教室,还冒雨去买米买菜,安抚了我们的心。在他们的餐桌上,我们吃上了上海菜,而我们的回报,只是那几包斜桥榨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