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昌
日子的过法,连蔬菜也替你想好做好的。刀豆开吃了,刀豆还没有吃光,土豆也可以挖出来了,一畦米苋就像一幅铺在地上的暗红油画,告诉你,可以随时欣赏随时割了吃,桌上还放着几只青嫩的西葫芦。现在的日子,各种蔬菜排着队,等着你烧饭时挑挑拣拣。母亲笑眯眯地对我说,丝瓜也可以吃了。母亲是在说蔬菜的应时,也在说下田的妙处。这些蔬菜都是她和二妹亲手种出来的。
而我只想着去看看丝瓜。
我家的丝瓜一半种在树下,一半种在棚下。
树是老树,丝瓜就在树墩的两边。瓜秧长出尺把高时,蔓子就往树桩上爬去,不满一周,树桩就撑起了一方青绿的颜色。瓜蔓攀着老树,就像我小时候握着母亲的手一样,起跳都不放手,我起跳,母亲就顺势提手。我看见丝瓜的蔓很短,一虎口长,攀爬出去的样子很是急促,一伸出去,就在树皮皲裂的地方打结,再让自己的藤叶朝上伸去,树上下都是丝瓜的藤与叶了。
棚是新棚,每年四月里搭的。一人高,四方形的,四只角是粗壮的木桩,四角连接的是青竹,四边插着竹条,竹条之间的距离比虎口小些,是隔了距离插的。上面铺着竹条,也是打了结的。丝瓜的蔓爬满了竹条上沿口,然后转弯。丝瓜的藤叶已经把棚遮掩得看不清了,但人可以在棚下走来走去,可以闻清香,看丝瓜,丝瓜很小,像浙江的一口茄大小,圆润、碧蓝、嫩生极了。
想起齐白石大师画过的《丝瓜蜜蜂图》。画中的丝瓜毛茸茸、甜簌簌,是大写意画法。丝瓜枝叶,堆叠一起,却是横贯一笔,蔓子就妖娆,爬藤的架势顺势渲染出来了。与此同时,灰黑间点三两黄花怒放,垂一二丝瓜滴翠,动静互称。画上题书:瓜蔬中此予最喜得,香而甜结瓜易大。读罢,让人想到丝瓜的好看与好吃来。
前辈眼里的丝瓜是美的,美在无杂色。
丝瓜一定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吃的。
我难得乘公共汽车,有一次乘车去通阳路。想上车,一位酷似我母亲的老妇拉住我,弟弟别乘,那个车要两元,后面的车只要一元。我停步了,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为了看一眼老妇亲切的目光,我想听话是最好的报答。上得车后,车满人患,无处依靠,抬眼寻抓手,抓手是悬着车顶横下的钢管上的,手握上去,就像摘树上的丝瓜、棚下的丝瓜一样,都是收获的喜悦。这喜悦中,多了点稳扎,也多了一份禅意。
吃了一生的丝瓜,对于丝瓜的食用价值,未去书上细读,听的都是母亲嘴里的话语,母亲说,吃点丝瓜吧,可以清凉解毒,可以消火。母亲举例说寺庙素食里,有一道丝瓜汤肴,名字叫青莲汤。意思是在说那丝瓜就是吃的清凉剂,可以降温更可以静心。我很相信:炎热的天气里,唇上冒泡,一吃丝瓜,泡就无影无踪,神速又神奇。
我烧过无数次的丝瓜,烧法基本有三种,一是炒丝瓜,就是把丝瓜的皮去了,削成三角的块块,直接在锅里炒,放一点清水,煮两三分钟,清一色的绿。二是丝瓜炒蛋,先将蛋炒好,盛出,后炒丝瓜,在丝瓜将熟未熟之间,把蛋倒入,炒几下即可。这是混烧,但是蛋依旧黄澄澄,丝瓜依旧绿茵茵。三是丝瓜蛋汤,待丝瓜炒后放点清水,蛋敲碎后拌糊,丝瓜汤潽了就将蛋倒进去,再让汤水潽一下。此时看汤碗,蛋花在汤上,丝瓜存碗底。
丝瓜是人种出来的,样子是丝瓜长出来的,长大长小,主要看地力。到树下,到棚下,摘几根丝瓜削了皮,烧了吃,吃了,清凉解毒是小事,清心寡欲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