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曦林
少年,十岁才出头。少不更事,柔弱懵懂,却有了自己的个性和态度。
我上的四师附小,紧邻今时的世博会规划区,于1909年落成。进门右手有栋红楼,外立面由红砖砌成。楼前几株老树枝繁叶茂。紧挨红楼的西侧,是一大块“学农园地”。科常老师带领我们在那儿种青菜、蓖麻、向日葵,还在园中央小黑屋里的木桩上培育木耳等,那里藏着我们不少秘密和快乐。天晴的日子,我们在主操场做早操,负责喊口令和播放早操音乐的体育老师气昂昂地站在红楼广播室窗前,老师铿锵有力的口令声依然回荡脑海……
回忆起来,上世纪70年代学校充满“开门办学”的色彩,以学文化知识为主,兼学工农兵。在语算外体等课之外,还设有“劳动课”。校园东南隅几排平房里悬挂“劳动教室”木牌。我们每周有半天待在那儿灌装胶水。透明胶水盛放于玻璃容器,容器底部有只龙头,一开一关之间,小小年纪的我们也能飞快地将一只只塑料瓶灌满,将它们拧上盖,且做到没有胶水溢出。据说胶水是“熊猫牌”,能为国家出口挣外汇。通过劳动教育,我们胸怀“亚非拉”。
一度,一本刊载《三字经》以及“孔老二”生平的小册子被发到我们手中。在我们眼里,那是天书或奇书。后来区里来人旁听我班公开课,那天绰号“榔头”的男生出人意料地从书桌里拿出一张报纸,站着读一段报上登的文章,然后谈他对“融四岁,能让梨”这句的见解,不料引发同学热议。有的质疑孔融让梨“动机不纯”,是道德虚伪的表现;有的认为动机只是旁人揣度,孔融知礼谦让的品德值得学习。恰同学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我记得,当年老师没有硬塞个“标准观点”给我们,却说:“你们课后继续讨论并思考,自己得出结论。”这在我的心底,无疑埋下了一粒思想的种子。
当年小学里成立了不少兴趣小组,有文艺小分队、美术兴趣组、航模制作组、无线电小组、田径队、乒乓队等,这些折射了七十年代的学风。我念小学二年级时入选美术兴趣组,指导老师叫吴儆芦。吴老师酷爱绘画,经常带领我们外出写生,或去江南造船厂画万吨水压机,或去川沙饲养场画膘肥体壮的猪们,或去动物园画熊猫、大象、长颈鹿。是他教我们懂得造型训练,以及如何画出真实感受。记得我曾问:何为真实感受?吴老师举例说,工人师傅自力更生造出载重大卡车,其车轮比你们学生身子还高一头,若画它们,先要努力画得像,然后要设法画出轮胎比小学生个头更高的直觉或趣味……噢,原来是这样!在他指导下,我小学三年级完成的油画习作《傍晚的江南造船厂》,入选1974年上海市少年儿童美术作品展。后来,吴老师调任卢湾区少年宫,我便进了少年宫美术组。那里有审美启蒙,也有梦想出发。
少年之梦想,奇幻且斑斓。往往听完一个故事,看了一部电影或一本连环画,都会激起我们一段美妙的憧憬。其间,顽皮、打闹、怄气、争斗等如影相随,时刻会发生。
班里有个女生,长得像“林妹妹”,谁见她都忍不住多瞥几眼。她是班里文艺骨干,经常参加学校演出。但她性格并不柔弱,敢跟男生叫板,也敢横眉冷对“登徒子”。一天,午间放学回家吃饭,爱闹的男生勾肩搭背,跟在几个女生身后连连起哄,评头论足。绰号“长脚”的男生仗着个子高,居然伸手拉扯“林妹妹”的羊角辫。“林妹妹”岂是好惹的,说时迟那时快,她突然转身,对准“长脚”飞起一脚,踢得他哇哇直叫,步履也踉跄了。“林妹妹”从此立了威,男生见她离丈把远。等到旧伤好忘了疼,又玩到一块儿,却再没男生敢轻薄她,私下都称其“野玫瑰”。
南卢湾少年,犹如大自然里树叶,每一片都不一样。
我们是追风者,想哪儿去哪儿,无知无畏。我十一二岁时随口说想去外滩,几个伙伴问路后便毅然在鲁班路登上12路电车,摸索着去数公里外看轮船。当那儿的海关大楼响起金石撞击般的雄浑声音时,我们都安静下来,一边竖耳聆听半空里奏乐,一边遐想。我还多次不惧路途,纯靠脚力去古色古香的豫园、文庙旧书摊等闲荡。最冒险的一次是下午放学后去南京东路,伙伴们在人头攒动的第一百货公司楼下走散了。我在橱窗前等啊等,天擦黑也找不见人,只得凭印象沿18路电车路线疾步往南。到家自然错过晚饭时间。又急又气的母亲得知我独自走了近两个小时,差点儿掉泪;父亲见状,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少年时代存在着少年光辉,那是稍纵即逝的孤勇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