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谅
夕阳西下,办公室的同事陆陆续续下班了,刘林还伏案奋笔疾书。这是他的习惯,每天下班晚些走,可以避开交通潮汐高峰,同时,最关键的,是把白天有意义的经历和感悟付诸文字。
眼前忽然一暗,有个身影挡住了半扇窗户。抬头一看,是同事兼老友明人:“你还没下班吗?”刘林问道。
“准备下班了,想到你在记日记,给你看一个视频。”明人说着,便把手机点开,将手机搁置在刘林的桌上。
视频是别人发来的,说的是一位独居老人过世了。在海外的两个孩子,委托老人的单位料理了后事,又通过中介把父亲的住房卖了。问题是,父亲留下了不少遗物,除了各类证件、证书、照片,还有一摞日记。购房者问这怎么处置,两位委托人的回答,任由购房者处理。购房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翻阅了照片,特别是日记,心里真是十分震撼。这位老人是一位中学老师,每天的日记,都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的,把自己的坎坷经历和心路历程,翔实而深情地记录下来。这可以说是时代的一个记录,一个人的编年史。老人辛勤持家,把孩子送到海外读书,几年前老伴去世了,他孤独一人,直至终老。这些留下的遗物,孩子不要,日记也明确表示可以随意处理。明人看了这视频,不无揪心呀。
刘林看了,心里泛起深深的悲哀来。他瞥了瞥明人,也明白了明人此刻的心思。他也是记日记的。这视频道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们不得不直面:“自己身后,这日记孩子会留着吗?”
刘林把笔放下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明人看着他,也面呈忧戚,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他开口道:“写,还是不写呢?”
刘林并未接话。他的手机收到了一则消息,是儿子发来的,说他陪怀孕的妻子明天去医院检查,就不过来看他了。他心里高兴又失落。估摸着儿媳妇快生了,这是他久盼的,要做爷爷了。另一头,明天是周末,儿子儿媳妇不来看他,太太又出差在外,他真有点孤寂落寞。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只能回复:好的。又加了一句:有事及时告诉我。祝顺利。发出后,他抬眼望了眼明人:“你的意思呢?”
明人说:“我想还是要写下去,写日记,首先是自己的事。是自己的需要。我们不能因为明天会怎么样,就停止今天的创造和工作。你说呢?”
刘林把日记本合上,站起身来,他的视线,越过明人的肩膀,投注在那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他感觉心像太阳一样缓缓在下沉。
明人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儿子从新加坡打来的,儿子在读硕士。儿子说,能不能给他寄几本《援疆日记》来。他的一位同学,把他的一本拿去了,其他同学也想要。那是明人在援疆期间每天坚持写的日记,后来由出版社正式出版了。之后给儿子寄了一本,也没听到儿子的任何反应。以为儿子还年轻,不懂也不会关心遥远的新疆,还有自己的援疆生活和体会。没想到,他的海外同学也如此关注。他感到欣慰。
他把这与刘林说了。刘林微微舒展了一下眉头。少顷,他微笑了:“我们真是杞人忧天。我们的孩子未必都会像那人的孩子吧?而且,你刚才说得对,日记本身是我们自己的生活。我们写自己的,只要自己认为值,就值。”
明人也笑着,说:“还有一点很重要,让你的儿子,还有即将诞生的孙辈,以后都读读你的日记,一定会给他们更多对过去的了解,也一定会有启发,这就很有价值了。”
“是的,就凭这些,我们还得写下去。”刘林说。“我还有一个想法,等到退休后,是不是可以搞一个日记博物馆,公益的,这是不是很有意义呢?”
“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创意。我第一个加盟!”刘林兴奋地说道。
“嗬嗬,这还只是设想呢,别急呀。眼下,我们还是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同时,把日记写得好好的。要让后人想读值得读!”
“我赞成!”刘林愈发高兴了,刚才的忧郁如阴霾一样散去。窗外,太阳的余晖把远处的建筑都镀上了一层金黄,连云彩都绚烂多姿起来。两位快奔六十岁的男人,此刻心旷神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