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小本子凝结了俞丽拿六十年的教学成果
◆沈琦华
82岁的俞丽拿,还在她的808琴房教学。这学期她带了2个附中学生、7个本科生、2个研究生、2个博士生,学生数量和往年相比还算少的。为了避免俞丽拿操劳过度,儿子李坚甚至想到了在美国看到的一种仪器,脚上戴一个环,超过一定劳累界限就震动。
上周,俞丽拿从教60周年音乐会在上音歌剧院举行。60年,她的学生群体覆盖附小、附中、本科、硕士、博士各个学习阶段,包含讲师、副教授、教授等各个教学阶段。“我一直有个理想,希望我们中国人在世界范围内,演奏这个‘洋乐器’是有竞争力的。这是我们一代代师生共同的理想。”附小、附中同学胸前鲜艳的红领巾,是俞老师献给祖国最浪漫的情书。
1 严师
小提琴演奏家王之炅也站在这60名学生中间,如今距离她开始跟俞丽拿学琴已过去整整30年。看到恩师带着附中的琴童拉响《梁祝》,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王之炅眼睛湿润了。
当日出现在音乐会的,还有小提琴家黄蒙拉。他小学六年级就跟着俞丽拿学琴,如今也是上音管弦系的副教授。不过黄老师还是把自己十多岁女儿送到了俞丽拿的808琴房学琴。原因很简单,女儿太调皮,只有请太师傅帮忙严格管教了。黄蒙拉自己清楚得很,严师出高徒。
曾在上音附小拉琴的黄蒙拉,自己一度被老师们认为是“不开窍的孩子”,练琴时找不到门道,乐感不佳、音准不稳,得了个绰号“黄猛拉”。俞丽拿从附小六年级接手黄蒙拉专业课,有一次,像教初学者一样,一个音一个音的纠音准,那天,师徒两人一起花了五六小时过了一首曲子。这堂特殊的课之后,黄蒙拉似乎一下子开窍了。在严格的专业训练下,黄蒙拉开始认真对待自己拉出的每一个音符。
对于黄蒙拉,俞丽拿因材施教。“每个孩子教法都不一样。”在808琴房的柜子里,存放着上百本本子,里面有的满满当当地记录了自1986年俞丽拿任上音小提琴、中提琴教研室主任以来教研室所有的工作安排、会议纪要等,更多本子里记录了俞丽拿每个学生每一节课的内容、学生的表现、他们音乐会和比赛的情况。这是俞丽拿的“万宝全书”。
据说有一次,上音管弦系党总支书记盛利需要2020级一位学生的比赛资料,俞丽拿随即从“万宝全书”里找出给她。俞丽拿问盛利:“你信不信,你上学时每次考试记录我都能找到?”翻开了那些泛黄的小本子,不多时,果真找到了盛利1995年入学考试的成绩记录。
俞丽拿18岁名动天下,4年后进入音乐学院做老师。一开始教学生,学生拉完,她也讲不出怎么不好,干脆把学生的琴拿过来,自己再拉一遍,问:晓得了吧?年轻的老师一边教,一边自己给自己补课,从上世纪70年代末期,一批批世界级大师如斯特恩、梅纽因、帕尔曼等陆续受邀来到上音讲学。俞丽拿听完会琢磨半天,一句话、一个想法都会及时、细致总结,使之最后成为自己教学经验的一部分。“小提琴是洋乐器,外国人不会因为你是中国人就原谅你,国际比赛第一轮,拉巴赫、莫扎特、帕格尼尼,稍有不对,立马砍掉你,一点都不留情面。”俞丽拿要求自己按国际最高标准来教学生。
“从第一个学生到现在,我也一直在学习,一直在成长。一是从学生身上学,教学相长。二是从全世界的专家身上学,紧跟国际行情,了解国际水准,要做到心中有数,有道理就纳入我的教学理念体系。”就这样,俞丽拿的一个个学生,从琴房走向舞台,走向世界各大著名赛事的领奖台。据统计,从1981年至今,俞丽拿的28名学生总共获得了75项国内国际比赛的奖项。
遭逢新冠疫情,所有教学工作从线下转移至线上,这对于一个习惯纸笔记录,八十余岁的老教授来说是很大的冲击。从三尺讲台到六英寸屏幕,从不服输的俞丽拿戴着老花镜,更新了几轮从网络到手机的硬件设备,以极大的毅力完成艰难的转型,想尽办法,保障学生们在特殊时期仍能不虚度光阴,有所进益。
2 慈母
王之炅,9岁起跟随俞丽拿学琴,如今是上音管弦系的副主任。她回忆,初到国外学习,感觉各种不适应,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在国内,王之炅早已适应了俞丽拿“母爱式”的教学。记得有一次上课,刚拉了一首曲子,俞丽拿狡黠地问王之炅,“你今天不对,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回忆起这段往事,俞丽拿“揭秘”说,因为她的演奏里突然有感情了呀。
在王之炅眼里,俞丽拿是严师,更是慈母。2000年,王之炅在芬兰参加比赛时不小心烫伤了手指。为了不让伤口再碰水,俞丽拿为王之炅洗头、洗衣服、做饭,几乎当起了保姆。2003年,俞丽拿膝盖积水严重,还坚持全程陪同王之炅赴意大利参加比赛。
1998年,俞丽拿带着王之炅去参加法国梅纽因国际小提琴比赛。那年,俞丽拿带了4个学生去法国,当时王之炅的技术和成绩都不是最好的,俞丽拿带她去,就是想让她见见世面。没想到王之炅竟一举夺得少年组第一名。这是梅纽因在世时举办的最后一届大赛,因此,王之炅获得了与梅纽因大师同台献演的机会。夺冠之后,梅纽因大师带着王之炅开启了巡演。当时对于比赛的准备,王之炅并不充分。她笑着说,“比赛结果对于我是惊喜,可能对于俞老师是‘惊吓’。”当潮水般的掌声响起时,俞丽拿却调整情绪,严肃地对王之炅说:“你还是你,什么都没变。”这是王之炅获奖后,俞丽拿说的第一句话。王之炅说,之后的20年小提琴生涯里,她都会反复地想起那一刻老师对自己的叮咛。
这就是慈母,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思想上的木鱼也要随时敲打。“上音的老师和学生的羁绊很深。就像王之炅从四年级到研究生毕业,跟了我16年,有个博士研究生从一年级跟我,20年了。老师就像学生的第二个父母。”俞丽拿说。
这几年,上音招生的文化成绩要求不断提升,让很多艺术生被拦在了门外。这让俞丽拿非常担心。“我们搞这行,常年需要花费非常多的时间练琴,没童年、没少年、没青年,一天不练都不行。希望有关方面能给予这些专业学生一些特殊通道或者是多种渠道,让他们能够显露自己的学习成果。艺术有其自身的规律,需要大量的时间去练基本功,累积底蕴。音乐学院希望能招到童子功好、专业分突出的学生,这些学生也是国家的栋梁啊。”言语间,俞丽拿的焦虑让人动容。
俞丽拿最值得骄傲的除了学生,自然还有儿子李坚。小时候,俞丽拿怕儿子李坚到处乱逛学坏,小学下了课就把他关在家里,跟自己学小提琴,同时又跟随上海音乐学院洪腾老师学钢琴。没想到,李坚天分极高。后来俞丽拿让李坚自己选择一样乐器,李坚选择了钢琴,只有一个原因——学钢琴时可以坐着。这么一个“随性而偷懒”的决定,让李坚成为著名的钢琴家。
对于母亲,俞丽拿有段非常经典的表述。她说,当母亲最幸运的,就是给孩子找对了路。路对了,即便辛苦,痛苦也会少很多。“上一代和这一代不一样,再下一代更不一样,全是自由选择。作为妈妈,尽量多给孩子们选择他们最有闪光点的那一部分,你把孩子的闪光点想到了,就是你的幸运,也是这个孩子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