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2日 星期一
闲 人间温情 馄饨情结 吃茶落花多 时光消逝之地 从“瘾”说开去
第7版:夜光杯 2023-01-03

时光消逝之地

伴农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推开单身宿舍的门时被吓了一跳:一个人坐在我床边。

他是我初中同学何大樟,从村子来县城找我,看我不在,便用一张硬卡纸弄开了我的门。我很不开心,虽然我房间里没什么贵重东西,也没有存款,但自己的小窝被入侵,等于主权被侵犯,太没有安全感了。更令人恼火的是,我还不能赶人家走!

天都黑了,外面很冷还下着雨,他请求在我这里过夜。我那张可怜的床只有一米二宽,我看了又看,觉得自己比那张床还悲凉。

那年我在县人民医院工作,已经是一名医生了。我住的是单位集体宿舍,那幢四层楼原先是老医院的制剂室。医院搬走,这房子都用作了职工宿舍。我住的一间,约八平方米,房间内陈设总计:床一,书桌一,木凳一,书若干,再无他物。

我在房间的墙壁上写满了诗句,也在木门上写满诗句,夜深人静时听着收音机入睡,这样子冒充一个文艺男青年,哪里还像一个医生。

工作第一年我就置办了凯旋牌燃气灶和大洲牌铁锅刀铲,下了班后自个儿点火做饭。那时我的一个兄弟正在县城复读高三,傍晚时候从学校跑出来,到我这里蹭饭吃。我的拿手菜是红烧肉,我们喝酒吃肉不亦乐乎,最傻的事是两个人把半锅饭全部吃下肚子,最终喘着粗气歇了两个小时才站得起身。正是那时候,我学会了喝高度的粮食烧酒,一段时间下来,两人竟把原先准备拿来送人的十斤烧酒喝了个精光。

我在县城上班又有单身宿舍,便成了同学朋友落脚点之一。有一年冬天几个朋友来看我,四个人挤在小床上打牌,约好打到十二点,输的一方出钱,大家下楼买烧饼吃。结果新一天钟声敲响的时候,双方竟打成了平手。于是再约,干脆打到天亮,输方请大家吃豆浆油条。天可怜见,我们死命撑到天亮,竟然再次打成平手!白忙活了一个晚上。

单身宿舍的日子跟黑白照片一样缺乏色彩,偶有哪个哥们的女朋友来,便像火把一样映亮破旧的宿舍楼。住四楼的骨科徐医生,女朋友来得勤快,而且经常换新面孔。有一段时间,一位喜欢穿白色长裙的女孩经常往宿舍楼跑,那么鲜亮的白色简直像一曲华彩乐章,一群单身男医生捧着饭碗在楼道里吃饭,目光随着旋转楼梯白色身影一直转啊转,转到徐医生的房间里就不见了。徐医生房间的窗帘挂得真厚,门一关,那耀眼的光便全被锁在了他的房间。

过了春节,我挂在楼道里的一刀咸肉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不奇怪,那年头小偷很多,而且职业道德较好,似乎从来不挑三拣四,大萝卜和咸肉都是菜。外科洪医生过年前新换的一个煤气瓶,某天也被小偷不辞辛劳地搬走,搞得洪医生下班回来手足无措,装满菜的塑料袋拎在手上,不知道放下还是扔了好。

另一位外科的吴医生,则是整幢宿舍楼里的神人,作为名牌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他高明的医术在单位里大家有目共睹的。有一天他把自己的脚趾头切掉了,左右脚各切掉一个小趾。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的脚太宽,穿不进时髦的尖头皮鞋(让人见证了“削足适履”这个成语的真实性)。后来这名只有八个脚趾头的外科医生,石破天惊地向医院提出辞职,要下深圳闯荡江湖。辞职这种事,在那个年代仍然是令人惊讶的,我们的单身宿舍因此颇不平静了几天,大家在惊讶之余更佩服吴医生的果断决心。

单身宿舍里的人,一个一个成家,相继搬走了。我走得早些,几年后离开了医院,向着文艺男青年的路上走去,写在单身宿舍门上和墙上的那些字迹都不晓得还在不在。又过了一两年,那一整片老房子都被拆掉了。小巷和小巷里的灯光溜冰场都飞快变成了废墟。

很多年后,我回老家,在县城里见到老朋友,于深夜十一点钟去老地方买烧饼吃。排队的人很多,我在那等待的漫长而无聊的时光里,记起街道对面曾经是我住过的单身宿舍。那里如今是一片洋气的住宅楼,再也找不到半点灰旧的影子。我掰着指头数了数,竟然过去二十五年了。曾在那楼里住过的人,已不知道散落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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