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7日 星期六
篆刻 吃饼去 松狮犬“球球” 沈仲章滞港拍摄居延汉简 三十五年前的月色
第13版:夜光杯 2023-01-19

三十五年前的月色

耿立

月是夜留给我失眠的创口,那是结痂,一碰,好像,是朵云轩的泪珠,成了我夜幕里颗颗星辰的莹白。

和烨只是在彼此都熟悉的一个人召集午餐时刻的相逢,那是图书馆配书的房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下,两人,忽然有了惦记。在元旦晚会上,在附近菜地,机井的水流漫进白菜畦埂的黄昏,就有了几次偷偷的凝视,然后就闪回了,谁都没有走近说上星点的话。但一个周日的下午,烨从小城的老家回来,就捎给我她们小城的名吃:谷家烧牛肉。

也许,这就种下了月色下的相送,就与那夜的月色有了故事。

一个下午,我就去了百里外的磐石看烨,见了她妈妈、妹妹、弟弟,朴素的温暖的城市的一家,挤在低矮的灰瓦的老房子里,院落很小,竟是朴素的柴门。

吃完饭,烨领我去感受磐石东关汽车站附近的热闹,满是小吃,小吃摊点着风灯、蜡烛、汽油灯,发出咝咝声响。

那夜,品尝了羊杂、糟鱼、馓子等,烨说,小鱼汤才是磐石的一绝,只有早晨才能吃得到,和胡辣汤、油茶、豆沫一样,是夜色消耗过后,早晨时令的绝配。那小鱼,是这里黄河故道、坑塘、河汊、水沟里长不大的杂鱼。那小鱼汤里还有荷包鸡蛋,加上醋、胡椒粉、香菜,喝上一碗,会唤醒沉睡一夜的味觉和麻木的头脑。

烨是带薪上学,单位是小城图书馆,图书馆的小楼上有她的宿舍,那夜,她要我住她的宿舍,她则回家和妈妈住。烨送我回宿舍,然后就在灯下絮语,宿舍里摆着油画的画板和画架,还有一把吉他。

烨颇有文艺范,在元旦晚会上的一曲迪斯科,曾引得那些大学里的小公鸡小母鸡的侧目。而这时的她是安静的,要回去了,怕母亲担忧。

彼时的图书馆院里尖尖标枪一样的铁栅栏门已落锁,我们从楼上下来,咦的一声,惊讶发现月亮就在铁栅栏门上的天空里。烨看了看夜色下的铁栅栏,竟攀缘而上,身轻如燕。在她刚踏上地的一刹,我已到铁栅栏的顶端,随即漫过,如石秀本家一样,从楼上纵身跃下。

从图书馆到烨的家是一条巷子,下面是石板,两边是苔藓、瓦松的青砖、斑驳的墙。我和烨一前一后,朝她家的方向返。这时,月亮开始落下一根再一根的羽毛。安静。只听到彼此的呼吸。这时,我觉得,月亮年轻了。那些瓦松如在水银里凫水的鸡崽,沐浴着轻快的表情。

走过大街、百货店、影院,到了烨大杂院里的柴门,就要分别了。但有了月色的掺和与交集,好像匆匆分手有点审美的亏欠。我转身了,烨也跟着转身。我们又从烨家的宅门,走过影院、百货店、大街,走进古巷,走到图书馆的铁栅栏门。

在月色的小巷,我们走走停停,觉得烨和我并排走着贴近,快要肩头触到肩头,衣袂纠结到衣袂,却又各自给月色一点缝隙,好像月色是烫手的,各自的身体闪避了,可终不免月色是黏合的粉,小巷里的坑洼,被夜色布满,但却要被烨的红皮鞋撞破,她的鞋子一扭斜,她的膝盖一弯,如马失了前蹄,在倾斜趔趄中,她险些在月色中中了埋伏有些尴尬,这时我伸出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她激灵了一下,似乎被沸腾的月色,滴到冷水里,她的手臂想要挣脱,但前倾的惯性,使她安静下来,接受了我手的托举。

洁白的月光下,古巷的砖缝里,促织和谁家养的蝈蝈交织鸣叫,没有了多余的语言,好像默契一下子就来了,突然她就问,明天等我,我们去喝小鱼汤?

好像,有了话,打破了月色的沉默,从烨家的柴门,走过影院、百货店、大街,走进晚晴的古巷,走到图书馆的铁栅栏门。接着,月色下,两人好像重新发现了对方,好像清晰看到了对方的灵魂只有5克,从图书馆的铁栅栏门,走过大街、百货店、影院,到了烨的大杂院里的柴门。月亮要下去了,我和烨总算回到了彼此的安歇处。

后来,也就是三十五年后,古巷反反复复送来送去的月色,神似古希腊萨福的一首诗《我今夜看了》:月亮,然后/北斗七星/沉落/此刻夜已/过半,青春/离去,而我/独自在床。

说白了,隔着三十五年再叙述那秋夜,那早已沉下去的月亮,好像夜色的年轻,已成了T·E·休姆笔下的秋,休姆在一丝寒意的秋夜走出房门,看到红润的月亮斜倚在篱笆上,就像一个红脸的农夫。他没停下说话,只是和月亮点点头。

这有点像我这时的月,有了沧桑,年轻的月色,萨福的月色,烨穿着一身米黄的茄克,那茄克一直在三十五年前的月色里,如她的调色盘里没泼出去的一坨蛋黄。

这时的月亮,好像站在远处,如一位现代派的艺术家啊,诧异地盯着一件未完成的艺术品,好像被自己白色的脸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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