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冬

詹超音

北方大地，越往北越冷。我插队的套子岛地处中国版图的最北端，孤零零地杵在黑龙江上，没林子遮挡，寒流袭来一点折扣也不打。最冷的一年竟然达零下五十摄氏度，地上冒烟，彻骨寒气像刀子，割皮割肉割骨头。大老爷们竟然也有扛不住的，嗷嗷嗷地哭鼻子，听上去就像是在嚎。

这么冷的天，哪儿都不能去，当然啥事也干不成，只好藏在屋子里过冬。“藏”字是我在说，东北人叫“猫”——躲藏的意思。这时候的猫不往外跑了，天天就老实地在烧热乎的炕头上趴着，“猫冬”由此而来。有文化的人说这是人类的冬眠。

为什么不说“狗冬”？

因为再冷的冬天狗也不会藏，也不让藏。岛上一只叫黑子的狗子挺可怜的，它也想挤进温暖如春的屋内，像猫一样在暖暖的炕头趴一冬，然而主人会呵斥，不让进。黑子闻了闻自己——并不臭呀！

狗来自北方，原本是狼——一头来自北方的狼。马也来自北方，马也不怕冷……北方来的动物皆不怕冻。猫来自南方，非洲的埃及。埃及人不怕热但特别怕冷。人如此，猫也如此。猫虽然有毛，但没有真正能御寒的绒毛。猫与狗，基因不一样。

早上启门，在门外呆了一宿的狗子满脸霜雪，一背积雪。主人见怪不怪。狗子盯着主人，并不抖去身上的雪，像故意让主人目睹它冻成的狗样。狗子透过门缝一眼就看到了猫，猫在暖暖的炕上眯着眼养着神，安逸无比。还有猪，虽有围栏圈着，上不了炕，但毕竟是在屋子里头。狗子心里愤愤不平，它觉得欺狗太甚！但它不敢恨人，它的基因教它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忠义认主，况且从小到大主人没让它饿过肚子。它也不恨猪，猪光着身子，确实不抗冻。于是单恨猫，恨不得一口咬它出来，扔进野地，叫猫好好尝尝天寒地冻的滋味。主人什么都没意识到，喊了声：“黑子，开饭咯！”门里飞出几根骨头。骨头还没落地，黑子一跃而起，衔住了一根，身上的雪随之抖落。黑子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好像在说：这还差不离！

黑子把所有骨头一一嚼碎后咽进了肚里，它的嗅觉特别灵敏，雪地里骨头渣子也被它搜得一干二净。它舒服多了，心情也好了许多。它听到了女主人亮响的声音，同时闻到了馒头出笼前的香味。它继续守着，一会儿女主人起码会给它些实在的东西。它听得女主人在叨咕男人：“办事不麻利，骨头啃得倒是挺净的，就不能留点肉给黑子？”黑子通人性，真想进屋给女主人作一百个揖。

黑子是女主人打小抱进这个家的，一晃七年，在人间差不多是知天命了。它喜欢冬天，它有许多强项在冬天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但狗子绝对反对猫冬——人猫冬，狗淋雪。

不过，猫冬时期年年会有一个叫过年的时节，人们会大吃，狗肚子这些天也能撑得舒舒坦坦。人们会放烟火，“嗵”的一下差点吓死狗子。人确实聪明，能点亮夜空，把夜空美化得绚丽多彩。最让黑子满心欢喜的是过年这些天里可以坦然入屋，与猫共享屋暖。不过熄灯前黑子还是会被请到室外。黑子闻了闻空气中浓烈的烟火味，它明白了，猫冬是人的事，它的责任是守护猫冬着的主人。年过了，猫冬也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