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亭里看漏窗

赵韩德

沧浪亭。

沧浪亭是上海一家很有名气的点心店，江南点心，我喜欢。沧浪亭又是一座典雅的苏州园林，我更喜欢。葑溪之水南入，涟漪一碧，潆回曲折，水光迎人。此园各处之雅致精美的漏窗，使我流连。

窗是建筑的眼睛。妩媚的窗、眉眼盈盈的窗，或许就是苏州园林里的“漏窗”吧？“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绮窗、花窗，总不如称漏窗为妙。漏窗一般是指粉墙上有各种镂空图案的窗，广义亦包含、泛指屋宇之平棂纹格组合之花窗（皆从古代窗棂之棂花发展而来，花窗漏窗一也）。“漏”字神韵，三个水滴，雨在窗户外纷纷扬扬滴下，此时宜抚琴，宜焚香，宜品茶，宜赏兰，最宜听芭蕉叶上疏雨声，最宜读几页翠墨版印线装书。漏窗的格纹美，比如冰纹，冰清玉洁，不规则的细裂，像郑板桥字乱石铺街，极具典雅生动之姿。园内有漏窗108式，美不胜收。

沧浪亭是苏州现存最古的园林，五代钱王时为大官池馆。庆历四年春，范仲淹好友滕子京被谪巴陵（今岳阳）；苏舜钦遭削职，盛夏时节心情郁闷地来到苏州：“予以罪废，无所归。扁舟吴中，始僦舍以处。时盛夏蒸燠，土居皆褊狭，不能出气，思得高爽虚辟之地……”“一日过郡学，东顾草树郁然，崇阜广水，不类乎城中。并水得微径于杂花修竹之间。”“予爱而徘徊，遂以钱四万得之，构亭北碕，号沧浪焉。”苏舜钦终于建成了沧浪亭。“澄川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

喜欢苏舜钦，性情中人。他写精致的诗：“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他又是一位大书法家。我总想象他在书房漏窗下起伏顿挫地运毫。书房或就在“翠玲珑”轩，十几扇连片的漏窗洒进明媚的初阳。漏窗的格纹为“步步锦”式，曲折而规整，富贵大气，平实，符合他劫后重安的心境。书桌临窗，他用的可能是“徂徕珠子墨”，此墨有龙麝气，“能已鬲气，除痰饮。（苏轼）”适合他的身体。宋代书写纸繁多，佳品叠出，有北纸南纸之分。既然在苏州，我想他大多用南纸。“南纸用竖帘。二王真迹，多是此纸。（文震亨）”苏舜钦的书法极有传承，为大家。在下见闻少，未尝见其真迹，但宋四大书家之一的黄庭坚，亲眼见到过舜钦书法；并且认为自己摸索长久而没有探到的草书精髓，在见到了苏舜钦的墨迹之后，才得顿悟：“余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年得苏才翁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黄山谷看到的，或许就是舜钦在翠玲珑漏窗之下挥就的作品吧。

清香馆。一道粉墙，小小院落，桂花数枝，苍老古朴。金风送爽之时，丹桂吐蕊，清香云逸。落地长窗，皆为漏花之格。此处的格纹为“万不断”式，连环往复，灵通美丽。隔漏窗看丹桂修竹，恰宜一醉。苏舜钦是个好酒的豪士，爱读《汉书》。汉书又叫“班书”，是一种专门的学问，后来清代龚自珍就有此家传，称之为“班香”。我不知道苏舜钦是读书必喝酒呢，还是喝酒必读书，反正“汉书下酒”的典故就出在他身上。典故里，他正读到《汉书·张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