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的语言

戴荣里

山乡过节，喜欢喜庆，或鲜花摆屋，或金桔供案。南北方因气候不同，还是有些差别。岁寒三友松竹梅，是北方文人的杜撰。倘若在海南，大地一片绿色，就显示不出松竹梅的神韵来。而在北方，冬天里松竹梅的气质呈现其天生美感——无论是青松的翠枝，还是竹子的疏朗，还有梅花的傲雪，都带着君子的气质。在大地萧杀里，松竹梅给人精神的感召，分开值得称道，聚起更有神韵。北方家庭里，旧式家庭悬挂松竹梅画幅的很多。发展到元宇宙时代，凭借现代科技的发达，凛冽的冬天，北方城市可在暖房里品尝到香蕉树上的香蕉了，而对松竹梅的崇拜，却被更多的物欲所取代了。只在北方农村，还保留着房檐或瓶中插松枝的习惯。

少时，沂蒙乡下长大，最喜欢冬天的那一把青绿。寒风刺骨里，青松给人顽强精神的激励。松树随风摇摆，能感受松树“冻死迎风站”的品格；如遇雪压青松，青松表现出“挺且直”的神态；咬住岩石不放松的青松啊，那一抹新绿，彰显着不畏艰难困苦的韧劲。青松身上，有众多值得众人学习的各种符号，大人喜欢，孩子们也喜欢。临近春节，农人要去上坟。鞭炮齐鸣中，坟茔中的青松辉映着闪光，这些护卫祖先的松树啊，又像信念坚定的亲友，日夜陪护沉睡的祖先。那一刻，会让你涌上无名的感动。

北方冬日里的青色，大概唯有竹子和青松了。竹子的青翠，给人以生的希望和做人的骨节感，而松树在农村人的意象里意味着生，也意味着对祖先的思念。“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松的寿龄长，一年四季毫无衰微之气，在挺拔向上之中，示人内在的张力。这正是君子追求的品性。历代文人对松树歌咏不止，画家更是喜欢画松树贺寿。松树的品质，蕴含君子的追求，也是长寿之人向往的力量。诗人歌颂松树，或赞其孤傲之气，或美其凌云多姿，或云其鳞片苍老，诗人借物抒情，以松树之品质，抒自己之块垒。吟咏历代荡气回肠的咏松文字，会把你拉向遥远的古代，领略诗人愤世嫉俗的呐喊和追求进步的力量。

故乡有一种马尾松，凑近了闻，芳香扑鼻。少时每年去上坟，总要走一段山路，折几枝马尾松带回家。马尾松的新芽在春节前后尤为嫩绿，能让人感受到这松的可爱。插在石屋上，犹如搬回一棵马尾松。正月初一放鞭炮，不敢靠近炮捻子，就点燃一个马尾松的枝条点炮，松树的香气和鞭炮的雄浑，弥漫在院子里，过年的味道十分浓烈。

和竹子相比，青松则显得踏实多了；和鲜艳的梅花相比，青松又有些庄重严肃。缺少青色的北方大地上，青松是行人的强心剂。春节供案上，摆几束松枝，顿生几多感慨，预示着来年希望多多。

城里人喜欢养青松盆景，各种造型的都有，会蹭亮人的眼球，但纤细、娇小、圆润、故作伸张的姿势中，总感觉少了自然松树的气质。我还是想那些挺立在荒山之上的松树，那充满内在力量和顽强精神的生命象征，是一本有价值的经典啊，犹如一群长者的教导！松枝的语言，是最沉静无语的哲理，也是岁朝清供中不可或缺的尤物，只是，繁华的城市，离山水却越来越远了。图幅上的松枝，还能给迷失的心灵力量的震撼和美的享受吗？

小小香炉，慎终追远，绵延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