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鹏
老屋旁边自家菜园是我儿时的乐园。菜园篱笆中有老虎刺、刺条、细竹、桑树等,还有槿树条。槿树条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主要是作为篱笆,为自家菜园划出一块明确的领地,防止鸡鸭猪狗到菜园里吃菜捣乱。一年之中只有农历七月初七那天有点别的用处。七月七的夜晚是牛郎织女渡鹊桥相会的日子,也是农家妇女们畅快洗头发的日子。几十年前的家乡,农村妇女们平时每天梳头发,却很少洗头发。那时的乡里认为,妇女如果经常洗头发的话,会被认为有“不正经”之嫌。等到七月七那天的下午或傍晚,妇女们早早地烧好晚饭,从篱笆丛中的槿树上摘下槿叶,揉捏一会,用槿叶的汁水洗头发。如果天晴,那天晚饭就在家门口的道路旁吃,妇女们大多散着长发,在晚风习习中可以闻到花露水和槿树叶混合在一起的特殊香味。
过了七月七,槿树条依旧还是篱笆。秋天过去,到了冬天,槿树花早已凋谢,槿树叶子也已掉光。似乎有点萧瑟,却也未必。成群的麻雀在篱笆丛中、槿树枝间跳跃着,叽叽喳喳地叫着。看着灰蒙蒙的天,大人们会说,“要落雪了。麻雀在吵雪呢。”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麻雀们会在槿树枝间跳跃、觅食。这时候,如果槿树枝上还有槿花果籽,就成了麻雀们的美食。
少年时的我们并不懂得怜悯麻雀们,有时候会与麻雀们争槿花的果籽。严冬的日子里,坐在门口晒着太阳,摘来槿花果籽,取出里边的花籽,芝麻大小,外面有一层绒毛,放在暖手火盆的热灰上,“叭”的一声,花籽爆了,如同爆稻谷米花,香味诱人。但这种乐趣受到大人们的严格限制,因为花籽爆香时,有可能溅起热灰伤到眼睛。大雪过后,菜园里积了厚厚的雪,屋前田地上也积了厚厚的雪,正是捕麻雀的好时机。捕捉麻雀的办法与当年鲁迅先生介绍过的一样。几只麻雀在槿树枝头跳来跳去,就是不肯飞到竹匾下吃稻谷——都怨那几个槿树花籽。
槿树开的花,粉红,健康、质朴的样子,好看,却不喧闹,也没有明显的香味。小孩们摘几朵玩,大人们便会吓着说,“摘槿树花,要敲碎饭碗的!”那时候敲碎只碗,可是个大事,小孩们也就不敢再去摘槿树花玩。这些槿树花,就这样开着,大人们也没有特别地欣赏和赞美。
多少年了,老屋和菜园早已不复存在,连同菜园篱笆,老虎刺、刺条、细竹、桑树等,还有槿树条。好在供职的校园中有几处槿树,时而会专门去看看。后来,又在一处发现了一棵可能生长岁月已经几十年的槿树,长在教师宿舍的围墙边,树枝早已高过围墙,探头伸展出来。这棵木槿花季甚长,深秋了,却每天有绽开的花,有含苞待放的蕾,翠绿树叶中的朵朵点点浅红,在天空的背景下,显示着一种静静的从容和期待。
吴冠中先生有一幅木槿画,却是白色的花,粉红的蕊,与常见的浅红色花不同。在《画眼》一书中吴冠中先生说,木槿的花红而不艳,白花倒很亮丽,且红心闪闪,画中追忆,“其猛长的力。”在我的心目中,槿树花是农家之花,也是乡愁之花,不管在哪里看到,我总会想起以前自家的菜园和菜园的篱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