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力
从前,有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母亲早逝,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
与村里其他男人相比,除了在田里劳作外,父亲还弹得一手好乐器,有一副能歌善唱的好嗓子。于是每年的五月初五,到村边的大江上担任迎祭潮神的司仪,成为父亲最大的荣耀。
这年的五月初五,风特别大,江上的潮水也一串漩涡一串漩涡地卷腾。迎祭潮神的小船在翻滚的浪涛中仿如风中的孤叶,站在船头的父亲更似粘在孤叶上的一只甲虫,两岸的呼喊声、惊诧声随孤叶的掀跌,湮涨、起伏。
又一波大潮卷来,孤叶被再次抛上浪尖,待孤叶重新落在江面上时,人们突然发现,刚才紧紧粘在孤叶上的那只甲虫再也不见了踪影。
父亲刚跌入江中的时候,少女还有点疑惑。往年的迎祭潮神,父亲也曾有过类似的历险,但每次父亲都会像一枚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船头上。所以当哭嚎声、惊叫声如一片乌云笼罩江面,最后终于归于死一样寂静的时候,少女还呆呆地站上江边,未曾发出过一点声音,挪动过一步。
天暗了下来,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几个大妈和村姑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少女依旧呆呆地站在江边,她不相信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父亲,就那么轻易地再也见不到了。
其实在少女呆呆地站在江边的这一夜里,乡亲们打着火把,已在潮头涨往的上游和潮水退去的下游找了几个来回,然而除了浑浊的江水渐渐变得清澈以外,什么也没有踪影。
火把熄灭的时候,霞光升了起来,呆呆地站在江边的少女似乎清醒了过来,开始连续七天独自沿江寻找父亲的行程。
少女沿着江边时而低泣时而呼喊,时而细诉时而哭嚎,久立的时候江风吹乱她的头发像一株孤独的芦苇,跌坐的时候小兽舐抚她的衣襟似一枚掉落的果子。她寻遍了江边每一个湾汊每一簇苇丛,她看尽了江上每一朵浪花每一根浮草,然而父亲,相依为命的父亲依然没有一丝踪影。
七天,整整八十余个时辰的寻找,江水浸溃了她的双脚,她却始终无法成为一条鱼;星星洒满清澈的江面,她就是看不清江底的一切。
当一切都是绝望的时候恰恰就是新的希望升腾之际。少女蓦地想起村里长辈说过的一个方法,于是她用整整七天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件衣服裹住石块,选定一处高坡,用力向江心掷去。
江水依然湍急,然而半个时辰之后,掷下去的那件衣服竟在原地浮了起来,且一直在原处打转。少女又一次号啕大哭,她认定父亲就躺在此处的江底,她没有一丝犹豫,纵身跃下江中。
五天以后,一位一早下江的渔翁在雾气氤氲的江面上发现一具男尸:跌入江中的司仪。而更让乡亲潸然泪下的是,他下面竟紧连着一具女尸。细看,正是那位十四岁的少女。但见少女低头弓腰背负着父亲,及至打捞上岸,仍一直拗不开紧紧反扣父亲的双手。
这位十四岁的少女,有一个朴素的名字叫曹娥。因了东汉汉安二年曹娥的“投江寻父,尸负父出”,流过浙东的这条江,成为江南地域唯一以人名命名的江,曰:曹娥江。